红楼梦：小小槟榔，大有文章

兰梅

            红楼梦：小小槟榔，大有文章                                                         2021-08-18 06:30                    
                          

一、尤二姐荷包里的槟榔

关于槟榔，熟悉《红楼梦》的读者一定记得这段描写：

第六十四回：贾琏又不敢造次动手动脚的，因见二姐儿手里拿着一条拴着荷包的绢子摆弄，便搭讪着，往腰里摸了摸，说道：“槟榔荷包也忘记带了来，妹妹有槟榔，赏我一口吃。”二姐道：“槟榔倒有，就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撂了过来。贾琏接到手里，都倒了出来，拣了半块吃剩下的，撂在口里吃了，又将剩下的都揣了起来。

这段文字既写了贾琏与尤二姐彼此有意的暧昧不堪，同时也将古人吃槟榔的习俗呈现给了我们现代读者。

二、北方人也吃槟榔吗

在我国现代社会里，吃槟榔的习俗似乎只是在海南、湖南、台湾等南方地区保留了下来。我身为一个河北人，离北京很近，从未听说当地有人吃槟榔的。《红楼梦》中却保留了吃槟榔的习俗，不止尤二姐、贾琏吃槟榔，续书里也提到过袭人绣装槟榔的荷包，可见这在当时是很普遍的事。

作者所写是当时时代的缩影，还是将贾府将“南边”的习俗带了过来？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就要了解一些关于吃槟榔的历史了。

我们国人吃槟榔的历史可谓悠久。据《刘穆之传》记载，东晋末年的名臣刘穆之就有“食毕求槟榔”而遭群嘲的经历，后来这个故事还被改编为传奇剧《槟榔记》。

据《本草纲目》记载，槟榔有“杀虫、消积、下气、行水”的功效，素有“洗瘴丹”的美称。最初人们是将槟榔当成一味中药的,槟榔只在南方一些湿热之地流行。南方地湿，人们笃信，不食槟榔无以防瘴疠。

到了宋代，人们又发现槟榔有其他功用：如醒能使之醉，醉能使之醒，饥能使之饱，饱能使之饥。岭南地区甚至以槟榔代茶，朱熹到岭南，还写下过一首《槟榔诗》感叹：“药囊知有用，茗碗讵能同。”

到了清朝康雍间，因为皇帝喜欢吃槟榔，槟榔遂成为贡品，受到追捧，吃槟榔也就在北京的官僚阶层中盛行起来。据记载，一位叫程可则的广东官员因嗜食槟榔，还被另一个官员王渔阳作诗调侃过：“趋朝夜永未渠央，听鼓应官有底忙。行到前门天未启，轿中端坐吃槟榔。”

当然，当时也有一些官员没有学会吃槟榔，并且十分看不惯当时吃槟榔的习俗，如梁绍壬就这样写道：“京师人亦嗜此品，杂砂仁、豆蔻，贮荷包中，竟日细嚼，唇摇齿转，恶状可憎。”“余三滞京师，两游岭海，酒酣以往，手奉难辞，间一效颦，则蹙额攒眉，苦涩难忍，而甘之如饴者，其别有肺肠耶？”这些话，都写出了这位来自杭州的书香仕宦大家子弟对食槟榔的难以忍受。

看来，也不是所有的贵族阶层都能接受对槟榔这种东西。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清代，吃槟榔已经不仅仅是海南、广东等地的习俗，许多京官都热衷于此。邓云乡先生曾在《红楼风俗谭》里提到，他听父辈的老友说起，直到清代末年，京城里的一些饭馆，如广和居、致美斋等，还经常在饭后赠送一小碟槟榔、砂仁之类的东西；一些戏馆子里，也常有小贩叫卖槟榔、豆蔻等。

只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习俗也发生了改变。如今，只有少数地区还保留着这个习惯。近年来，现代科学研究发现，槟榔里有致癌物质，长期食用会对身体产生危害。这不，土耳其就因槟榔中所含的槟榔碱有致幻性而将槟榔列入毒品行列。

三、槟榔在《红楼梦》中有何隐喻

有个问题我曾经百思不得其解：既然食槟榔是《红楼梦》时代很常见的一个行为，那么为何书中第六十四回要借助槟榔来写贾琏与尤二姐的调情呢？后来在王家惠先生的《红楼五百问》中的第四百二十三问中，我得到了答案。

原来，因为槟榔一度被当作聘礼出现，先生引用了清代屈大均的《广东新语》来说明：“粤人最重槟榔，以为礼果，款客必先擎进。聘妇者施金染绛以充筐实，女子既受槟榔，则终身弗贰。而琼俗嫁娶，尤以槟榔之多寡为辞。”

凤姐给黛玉送茶，打趣她“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北方女子受聘称之为“吃茶”，源于“茶树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也”，表示从一而终。结合上文提到岭南有槟榔代茶的习俗，我这才明白，原来槟榔与男女婚姻紧密相连，怪不得贾琏用讨槟榔的方式与二姐搭讪。

而尤二姐“槟榔倒有，就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一句，也颇具挑逗意味。贾琏下一个举动更是暗示他后来偷娶尤二姐的事：“拣了半块吃剩下的撂在口中吃了”，这是一种露骨的调戏；“又将剩下的都揣了起来”愈加说明他对二姐美色的垂涎，为下文偷娶为二房埋下了伏笔。

“口嚼槟榔味美，心怀玉女情浓”。作者借助讨槟榔的细节，将贾琏轻浮好色的浪荡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尤二姐的欲拒还迎也昭示出她“淫奔不才”的本色，槟榔，“宾郎”也。尤二姐不愿嫁给破落户张华，也不甘与贾珍父子厮混下去，贾琏的出现带给她新的希望。

荷包里那几块槟榔，为两个人的“姻缘”做了铺垫。只可惜婚后，二姐虽发出过“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的爱的宣言，颇有改过弗贰之意，奈何造化弄人，天不遂人愿。

贾琏前脚从去了平安州，尤二姐后脚就被凤姐赚入贾府。贾琏回来后不以为意，一心放在新欢秋桐身上，最后竟任由二姐被凤姐、秋桐欺凌。可怜又可悲的尤二姐不堪凌辱，就这样吞金自尽了。

这一段关于槟榔的昔日情事随着二姐的身亡，湮没于贾府的赫赫扬扬之中。槟榔有毒，却被他们所钟爱，不知二姐生命终结之时，有没有后悔当日将自己的槟榔给了贾琏……

作者：杜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