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郎头 人们都叫他老郎头，其实只要看外表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年人。他个子不高但很硬朗，眼睛不大但很有神，腰板挺直，走路稳健，的确是一个精精神神的小老头。着装既讲究又有情调，经常穿着西服打着领带，怎么看也不像是九十三岁高龄的老人。 郎老一生可谓坎坷、艰辛、顽强；浩如沧海，瀚如桑田，有平淡也有辉煌。他曾做过教师、干部、当过校长、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多次获得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优秀老人等光荣称号。即使住进老年公寓，也还经常参加一些社会公益活动，提些合理化建议，他常说：“我是共产党员，我多次“三省吾身”，自己对得起党多年的教育和培养，无愧于党和国家的重托。” 郎老家有子女五个，四男一女，子孙满堂。老伴去世后，一个人默默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不愿见人，就连电话也不愿意接。儿女看到眼里，疼在心上，商量着怎么能让老爸高兴。大儿子说：“爸，后两天我上三亚，您和我去吧，溜达溜达散散心。”郎老说：“旅游的事别找我，年轻时老在外面跑，哪儿没去过？现在岁数大了，不爱走了。在家看电视，比自己逛得全。”三儿子说：“爸，有时间我带您回趟老家？”他连晃头带摆着手，不高兴地说：“老家哪还有人了，和我般对般的都走了。回去触景生情，心里更难受。”女儿也经常来，带来他喜欢吃的。有时为了多陪陪他，还特意住几天，给做做饭，洗洗衣服，收拾收拾什么的。 儿女的孝心郎老看见眼里，觉得自己的确给儿女带来很多麻烦。有一次在和老友相聚时，郎老倾诉了自己的苦闷。老友劝解说：“老哥呀，你得想开，你老这么郁闷，儿女们能不惦记吗？你这么大岁数也不能再找老伴啦，孤独寂寞是免不了，不然你上老年公寓吧。”郎老有些温怒：“上敬老院？那不没边儿了！别说我还没往那儿想，即使我愿意，儿女们绝不能同意！”老友说：“敬老院咋了？有的条件确实不错呢！等我剩一个人时肯定上老年公寓。”说归说，从那以后，郎老真的留意有关老年公寓的介绍。赶上天好，和老友还坐车去看了几家。 有的老年公寓条件确实不错，和在老年公寓居住的老人们攀谈，觉得人家比自己会活着。有时也想换个活法试试。他几次试探儿女，好像不经意地说：“沈阳这几年养老机构发展的挺快，光老年公寓就有一百多家了，而且有的还相当不错呢！”二儿子若有所悟，忙问：“爸，您今天怎么提到这上了！您看去了？还是听谁说的？”女儿抢着说：“爸呀！您真往这上想了，我们做的不好可以改。想雇保姆，想怎么样您说呀！我们这些子女轮班伺候您，也不能让您上老年公寓啊！那不让别人笑话嘛！”郎老无话可说。 有一天，郎老想烀点土豆茄子，也许水少了，也许时间长了，最主要的是郎老光顾看报，把闭火的事给忘了。当闻到焦味儿时，跑出卧室的门，只见客厅厨房烟气蒙蒙，快看不见路了。他忙必掉总阀门，打开窗户，又去拽门，门没拉开，自觉头脑发胀，站不住忙靠墙坐到地上。邻居看见郎老家窗子放着烟，不知发生了什么，急忙来敲门。郎老扶墙站起，用上吃奶的力量才把门打开。邻居进来一看，锅台上一片狼藉。锅是不能要了，炉具和抽油烟机都熏得发黑。郎老说：“明天雇人擦吧！”这事郎老不想让儿女知道，可儿女们还是从邻居那里听说了。于是每天晚上就有儿女来电话，问煤气关好没、水阀闭好没，还有这个那个的，郎老心里不轻松。他想：“这不是给儿女添麻烦嘛！”思来想去，少麻烦儿女的最好办法就是住老年公寓。 要住老年公寓还必须儿女同意，不然没有儿女的签字，老年公寓也不収。为此，他召集儿女开了一次家庭会议。他讲出了自己的孤单寂寞，买菜做饭有点吃不消了；年事已高，记忆力不好，闭水、闭电经常忘。他说：“这次你们同意不同意我也决定了，这是我目前唯一的路可走。”儿女们一琢磨真是没什么法可想，就答应先试试吧，住不惯就回家。 在公寓里他数得上是高龄老人，然而他却像年轻人似的带头参加并组织各项活动。每次社会上的公益组织、大学院校来慰问老人，他都西服革履笑容可拘的站在前面，为大学生们讲讲人生的哲理，鼓励同学们要奋发向上。有时间还教学生们健身“八段锦”。以郎老的精神面貌在耄耋之年的老人中是无以伦比的啦！ 郎老是离休干部，生活没有问题。可他一向节俭，以素食为主，很少看见他下饭店。可一旦发现公寓里有病有困难的老年人，便不惜买药买水果前去看望，他以助人为乐为荣。 二0一0年八月下旬，一向硬朗的郎老却因感冒而永远的离开了我们。那天是他感冒入院的第四天，也是他就要出院的那一天。清晨起床，郎老兴致勃勃的对陪护了一夜的孙子说：“赶快起来，上班别晚了，用不着等你姑姑来接替，我今天就出院了，再看我就到老年公寓吧！”郎老做事历来很认真，也很原则。他想，既然自己病好了，就别影响孙子上班啦。孙子无可奈何的走了。可谁又能想到，就在这无人陪护的一个小时之间，郎老自己下地摔倒了，他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这位可亲可敬的老人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郎老，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人。 梦幻中的老人 盛夏时节，繁花似锦，扁竹莲、美人蕉、蝴蝶梅、步登高、艳粉豆、鸡冠子、黄菊花、串红……争芳斗艳，香气宜人。公寓的两座两层小楼就坐落在这片美丽的花丛中。 在树阴下的健身器材旁，人们三三两两，或站或坐或练，随心所欲。边赏鲜花，边唠家长里短。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快听……梅姐在唱歌呢！”于是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一耄耋之年的老妪坐在路牙上，一边唱着“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一边用手摘着串红的花瓣儿，还时不时用嘴咂一咂。 有人说：“她大白天唱睡觉歌呢。” 有人接话说：“你以为她明白吗？她这是在梦里呢！” 人叫做梅姐的是一个梳着花白短发，衣服整齐而不洁净年近八十的老女人。她中等个头，身段儿苗条，白净标致的瓜子脸，对人一笑露出一脸灿烂的样子。她年事已高，风韵悠存，歌唱得很准确，是标准的女高音。看得出，她年轻时是一个风流漂亮的女人。 听有人讲，梅姐的变化太大了，自从八十七岁那年老柳头去逝她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这就不得不让人想起她和老柳头的黄昏恋。几年前，她和老柳头一起入住老年公寓，刚开始他们在一起就谈得来，一起逛街，一起参加活动，演节目，两个人的歌唱得都很好，所以关系越来越好。可不论怎么好，也只是比较亲近的朋友关系，因为他们都有自己的房间，老柳头还是两个人的房间，但是两人却从来没有在一起生活过，只是白天在一起吃饭、唠嗑、玩麻将、上街出门……老柳头对梅姐关心备至，可算是尽心尽力。可梅姐不是那么好侍侯，稍不如意，尤其是老柳头接触别的老太太时就大喊大叫，或是扭头往院外走，让老柳头和院长漫天去找。梅姐的嫉妒心很强，看不惯别人比她好，也瞧不起人，很会笑话人。别人唱歌了，说话了，做操了，扭秧歌了，走路了，穿衣了，她都能挑出一大堆毛病来，可见她也是个清高之人。然而命运…… 一向健康的老柳头感冒咳漱两个多月之后，医院确诊为晚期肺癌。住院期间，院长带梅姐去看过老柳头。老人在弥留之季要见见梅姐，老柳头的儿子特意开车半路去接，谁知梅姐走错了路，她和老柳头最后一面没的见着，让人们感觉真是情了啦，缘尽啦。 所以，后来谁说老柳头死了她都不信。她说：“别给瞎说，人家回儿子那儿还没回来呢！他死了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能知道？”大家说：“梅姐迷糊点也好，省得伤心。”可时间一长，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开始说糊涂话了。 有人逗她：“听说老柳头有你屋门钥匙，晚上到你那屋去不？” 梅姐认真地说：“咋不去呢！打开门进屋就往我被窝钻。” 又有人好奇地问：“那么大岁数还有那事儿？” 梅姐嬉笑道：“就凭他那小体格，累爆他吧……只不过摸摸索索，烦死人了。”说完梅姐觉得说多了，瞪大眼睛，看着周围期待的眼神急了：“你们怎么爱听这个？”忙起身，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嚷嚷着：“不说了，不说了，一个一个贼烦人！”身后的人们哄堂大笑。 后来，梅姐越来越糊涂，经常找不着自己的住屋，找不着卫生间，活得蒙蒙眬眬，跌跌撞撞。她以前走出去能回来，现在走出去就丢了，几次都是院长或别人找回来的，甚至是警车给送回来的。因为她胸前别着公寓的徽章，上面有地址和电话，好心人都能把她送回来。唤不醒的梅姐，看来今后她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在新楼的一层把门口也有两个虚幻中的老人。南面屋住着的老人整天笑眯眯的，见人就作揖，也不说话；他的文明棍变成了打狗棍，想起来就死命的敲打着门框，不让敲还不行。不知他是郁闷还是生气。服务员怕他打坏东西，特意把棍子前部用旧毛巾厚厚地缠了又缠，他打东西时，声音虽不那么刺耳，但也闷闷的像砸夯，影响别人休息。最后门砸坏了，他也倒下了。在他的心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礼貌待人，所以见任何人只一味的点头微笑，双手打拱作揖，惹得别人也是笑非笑。 北面屋住着老两口，老头据说当年还是省劳模，还算明白；老太太就不正常了，一句话没说完便开始胡说八道，并周期性骂人，一骂就是几天，见谁骂谁，手拄着棍子海骂，人们都躲着走。 她想儿女，可儿女来看她又被她骂走了。女儿生气地和她喊着：“妈呀，不看你也骂，来看你就更骂了，你可叫我们怎么办呢？”老头有时说她几句还能消停一会儿。可老头是瘫子，不能总跟着她。 有一次儿子来看我，在楼门口给我打电话：“妈，你在屋吗？快下来接我，那个骂人的老太太不让我上楼。”于是我急忙下楼，只见老太太手举着一根树棒子，正恶狠狠的瞪着我儿子。我忙上前陪着笑说：“这是我儿子，给我送东西来了！你别生气，让他上楼吧！”一边说一边和儿子走上楼。就听她在后面大声怏怏：“你儿子来了，我儿子呐？死外头了！”她也想儿子了吧？我庆幸自己从来没被她骂过。 有一个八十六岁的老太太，从表面看干净利落，眉目清秀，可见年轻时也是个漂亮人，据说她是省里某事业单位的离休干部。她除了记得自己的姓名和年龄外，其它什么都不记得，甚至刚吃完饭，碗还没刷，就和服务员说：“今天怎么还没打来饭？”服务员说：“您不是刚吃完饭吗？我该给您刷碗了。”可她生气地说：“我根本没吃着，谁拿我的碗吃饭了？”让人听着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开始，她和别人一个房间，后来发现每到夜晚她就不停的收拾自己的包裹，闹得同寝室的人睡不了觉。无奈，儿子为她包了一个房间，可还是天天如此，嘴里絮絮叨叨地说：“收拾好行李一会儿好跟儿子回家。”可她哪知道自己脑袋里长了胶质瘤，随时都有休克的可能。家里人上班的上班，有病的有病，哪有人照顾她呀！ 老楼里还住着几位喜怒无常的老年人，有的眼神呆滞，有的眼神总像是在猜疑什么，审视着什么。他们有哭、有笑、有喊、有闹，还有的整天唱唱咧咧，神态各异。有一位老人最可爱，他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尊乐佛，胖胖的脸上一双笑眯眯的细眼，大头鼻下张着没有牙乐呵呵的嘴，摘掉帽子露出光光的头，两个大耳朵下垂着一对又长又宽的耳唇。个子很高，身体很胖，双手放在腿上，稳稳地坐着，真是活脱的乐佛再现。为此我特意给他照了一张像。遗憾的是，当服务员小何拿着照片问他是谁时，他却摇摇头。小何着急地说：“唉呀！你怎么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见此情景我心里很难受，心想：“是啊！你怎么有佛的形象，没有佛的灵气呐呢！也许你没灵气，但有福气，不然怎么天天乐呵呵的，让人看着好开心，好幸福啊！” 这些梦幻中的人们，看着让人发笑，又让人悲哀。由于脑梗、老年痴呆、心理障碍、老年精神病……他们有的因为经济条件不能长期住精神病院，又不能一个人在家，没人护理不安全；无奈只能住进老年公寓。有人说，其实他们是最幸福的，忘掉了年龄，忘掉了忧愁，没有烦恼，不计较利益得失，不去看别人的脸色，不管儿女们辛苦不辛苦，给吃就吃，给穿就穿，似梦似醒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此与世无争！ | 
发表于 2014-4-29 09:21:42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