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人

江水

今夜无人                                                      2022-01-12 10:20                    
作者｜ 吴继红

一
月亮走，我也走。
我从家门口走到了桥头，它已经从麦场边走到了房顶，半张脸才在树叶里一晃，一转眼却又跑到村头最高的那棵大树的树梢上去了。
月亮是什么时候偷偷跑出来的？只有风和树知道。
夕阳渐渐地隐在村庄的后面，万家灯火次第亮起，村庄也安静下来。我猜，月亮就是趁这时候偷偷溜出来的。
先是一个若有若无的轮廓，害羞少女似的躲在树梢，然后从枝叶茂密的缝隙里探出半个脑袋，无声地窥视着大地上的一切。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这月光里安静下来，村庄恢复了沉静。月亮这才开始大摇大摆地在天幕悠闲地踱步。
银色的光淡淡地从天空中流水一样倾泻，冷冷的，轻纱似的，流过树梢、流过小河、流过田野，流到打麦场里、流到池塘里、流到柿树园子里、流到人家院子里。
村子正中那条平坦的黄土路在月光里成了一匹黄色的锦缎。路两旁高大的白杨树只剩下了一道道黑黢黢的静默的影子。一阵风吹过，树影在这锦缎上左右摇摆。那是月亮亲手给它们绣上去的暗花。
白杨树最上面的叶子油亮亮、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里捞上来。它刚刚洗了一场月光浴。
树梢上、麦秸垛上、池塘水面上、房屋顶上，都笼上了一层轻烟似的白纱。
月亮是什么时候跳到水里的呢？我明明看见它驾着马车才在村口的黄土路上驶过。水鸟不知道，芦苇也不知道。
我正在好奇，月亮却又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头顶：圆圆的，静静地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正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月亮一定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它好奇地四处打量，就像我好奇地打量它一样。
  

二
万籁俱寂，月冷霜白。大地、村庄、河流、树木，都在月光里有了睡意。
冷的风从空旷的田野徐徐吹来，若有若无的霜的气息在空气里一点点弥漫。霜给大地上的一切都盖上了一条银色的水晶棉被。
田野里，蟋蟀们统一闭紧了嘴巴，没有了往日的轻吟浅唱；聒噪的蝉声终于停了下来；不知名的小虫们不知什么时候也退出了浩大的合唱队伍。
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和声优美，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合唱队员，不需要指挥，曾经只要一个起声，便会轻轻地、一致地相互配合。不久前的无数个夜晚，它们都在一场接一场、酣畅淋漓地举行演唱会，赶场一样。
草们曾是忠诚的乐队粉丝和忠实的听众。无数个夜晚，它们轻轻地摇摆着纤细的身子，沉醉地摇头晃脑，陶醉于每一个细小的音符。
现在，它们终于安静下来。风微微地吹拂着叶子。草叶早已经失去了水分，叶子们偶尔短促地拥抱牵手，发出一两声细微短促的声响。
它们老了，就像两个垂暮的老人，失去了激情和梦想。虽然也会手拉手，但想要的不再是爱情，而是片刻的温暖。
巷子深处传来一两声遥远的犬吠。是谁？从寒夜里归来，惊扰了狗的美梦。
  

三
大地上的一切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掉光了叶子的树们静默着，一动不动地在这月光下闭上了眼。动物们在夜色里发出了鼾声。
雾气上来了，路边有一两朵倔强的、不畏严寒的野花此刻也像是熟睡的婴儿，在沉沉的睡梦中无意识地张开嘴巴，吮吸着大自然的甘露。
树影婆娑，枯萎的丝瓜藤和梅豆角的架子、被雾气笼罩的田野以及河边树上偶尔被惊起的一只黑色的鸟，还有那只夜夜对着紫藤花歌唱的夜莺，都默不作声。
麦草垛上，一闪一闪泛着粼粼的光。河面上烟波浩渺，白茫茫一片，水鸟都闭了眼睛，安心地躲进了芦苇丛中。
月亮轻轻地踮着足尖，在村庄里一遍遍徘徊。它褪去白日浓妆的浮华，只披了简单的白棉袍，素面朝天。今晚，它要暂时栖身于朴素的村庄，如一个厌倦了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任性女子，需要暂时的休整、疗伤。
村庄彻底安静下来。每一条路都铺满了月光，亮闪闪的、水润润的，让人分不清哪里是月色、哪里是霜华。可是，月亮到底想沿着这些铺满霜华的路去向哪里？村口的这一条条黄土路又究竟通向哪里呢？
村庄有那么多秘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口口相传，可是植物和动物们今夜都选择闭紧了嘴巴，守口如瓶。一只梦游的黑色鸟儿飞过，枯黄的草尖上，一片晶莹的霜花，在如瀑的月光下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