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妯娌俩(小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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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7 09:28:41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农村改革的初期是啥样?                                                                                                2012-01-27 18:40:28
     北京王金昌

俗话说:不是对手,不成妯娌。康庄上的胖嫂和瘦嫂就是针尖儿对麦芒的妯娌俩。
胖嫂五大三粗。走起路来跺的地蹬蹬直响,厚嘴片,笑起来“哈哈哈哈”,说话瓮声瓮气。
瘦嫂单薄瘦小。走起路来一溜小跑,嘴片翘着,笑起来“咯咯咯咯”,说话敲帮子般响亮。
妯娌俩都是爱说爱笑的人。可两人一碰面,脸都拉长了。瘦嫂象从嗓子眼里往外咳痰一样:“嗯--。”“还没喂你嘞嗯个啥!“回来时又碰面了,胖嫂主动进攻,象嘴里吃了尘似的:“呸--”用劲儿啐了一口。“嘴里有屎了!”……
虽然,不得不由原来合着的四方院,中间拉了一道墙,分成了两个长方形窄条,想谁也看不见谁。但仍然走一条过道,且隔墙背脸更容易指桑骂槐。因此,大小舌战也就成了她们的家常便饭。
你听,一场激烈的舌战之后,瘦嫂余怒未息,还在对着墙头唠叨个没完:“……哼!好儿子不吃分家饭,好闺女不穿嫁妆衣,我看看,老爷子能不能偏你一辈子?!”。
要说“偏”,确实也有点儿。分家时,房、院家产是由四邻做中人分的,没偏谁。但在锅、碗、瓢、盆什物上,是偏胖嫂了。公婆觉得:以前,哥哥干活儿,弟弟念书。这会儿,弟弟参加着工作挣活钱,这些小东西好挣的来。对于公婆的“偏”,做为嫂子的胖嫂也没有推辞不要。
平时里,胖嫂的两个孩子,克勤、克俭和瘦嫂的学勤、学文四个叔伯弟兄在一起玩耍。学勤、学文拿着他们爸爸在城里买来的糖块吃,克勤、克俭眼巴巴地看着,馋的直嘬嘴儿。在一旁的爷爷、奶奶不忍心,就把口袋里的零花钱塞给克勤、克俭一毛五分的,让小哥俩买块糖吃……这就又给瘦嫂留下了话柄。
说起来,这妯娌俩还是同一天,同一个时辰买进婆家的门坎儿呢!公婆出同样的价钱给她们租花轿,就连蒙头红,也是一块红布扯成两半儿。一个槽头难得住两头叫驴。过门后不多久,公婆就趁早跟她们分了家。没想到,分家之日竟是妯娌俩结“仇”的开始,……你看见我“咳”,我见到你“啐”,你骂我是猪,我说你是吃屎的……
胖嫂、瘦嫂在拥有三千人的康庄都算得上名人哩……
从前街的火神爷庙,到后街的关爷庙,南北三里长的街中心,有个土台子。这原是唱村戏的戏台。到了土改那阵子,穷苦人在这台子上,揪地主、斗恶霸,扬眉吐气!打这以后,它就成了全村开大会的会台兼戏台。不管后人怎样改名,叫它会台,批斗台,讲会台……人们习惯上仍然叫它戏台子。
在戏台上唱过戏的人,解放后,有的成了大剧团的名演员,带着穷苦人在戏台上揪地主、斗恶霸的人,有的成了有名的大干部……象胖嫂、瘦嫂这样人物的出名,也是它--戏台这个媒介的介绍和推荐。
胖嫂比瘦嫂出名的早。“文革”以前那几年,胖嫂一直是有名的劳动模范。上戏台,戴红花,都少不了她。别说康庄,就是三里五乡谁也都知道她。
那时的瘦嫂也曾悄悄地跟胖嫂赛过一阵子。荣誉不找欲荣(誉)人。瘦嫂仍是默默无闻。对胖嫂的戴红花,登戏台,瘦嫂羡慕过,忌妒过。
瘦嫂的出名,从批“走资派”那年月才开始。
她第一次登戏台,就给人们留下了印象。那时一次斗争村支书--“走资派”的大会。瘦嫂一溜小跑上了戏台。她怯声怯气地指着老支书的脑袋:“……你和上头儿坏家伙穿一条裤子,一个鼻孔出气,呃--还有,一唱一和,呃--”瘦嫂卡壳了。她看看台下黑鸦鸦的人群,和一双双紧盯着她的眼睛,灵机一动,“对了!邓拓、吴晗、连你仨!”“轰--”“哗--”不知谁带了个头,批斗会一哄而散。
胖嫂觉得,墙头那边出了洋相的瘦嫂,说话也悄悄的,走路也轻轻的,那形象就象从赌场走出来的输了钱的赌棍。心想“这下子你蔫了吧!
“今儿后晌,到大队部练兵去--”有人在门外喊瘦嫂。“唉--听见了--”瘦嫂答应着。
墙头这边正在洗衣裳的胖嫂一愣:练兵去?还要上台啊?“就那点儿水,还要掂出去晒啊?!吃饱撑嘞!”瘦嫂正要还口,胖嫂顺手从洗衣盆里掂出来水淋淋的衣裳,“嘭!嘭!抖了两下,搭在了晒衣铁丝上,把瘦嫂的话挡了回去。
批判会的第二天,瘦嫂知道了自己把“三家村”中的“廖沫沙”错说成了“连你仨”而且把会场也搅散了。她找到领导,颇有负疚感地说:“……都是旧社会穷,俺上不起学,没文化害的俺……”。“革命队伍”里没有嫌弃她这个草木兵。瘦嫂没有受到一句责怪的话,并且,通过这次事件使她增长了知识,懂得了:“走资派就是想把我们拉回到旧社会,让咱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的道理。下次的批判会,还要叫她结合这些上台发言,批判“走资派”妄想复辟资本主义的罪行。之后,瘦嫂就和那个戏台子有了缘分。每次的批斗会,她都要登台。
秋后的辣椒,越晒越红,越红越辣,越辣越叫人喜欢。成立革命委员会时,瘦嫂被结合为村里革委会的副主任。
做为“革委会”副主任的瘦嫂,锄不用耪、镰不用割,不管刮风下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瘦嫂每天都挣满分。后来又赶上从农村要工人。瘦嫂让学勤、学文两个孩子弃学在县办企业里当上了合同工人(户口,粮油关系仍在农村)。
从瘦嫂登上戏台起,胖嫂就再也没有在那台子上出现过了。十来年过去了,胖嫂出人意料地出现在了戏台上。她不是在夹道欢迎劳模的掌声中大步流星地走上戏台的,而是被两个愣小伙子用手挟着后脖梗儿推倒台子上的。不是戴着大红花,而是在脖梗上挎着四个带着青皮的玉黍棒子,垂在胸前……
冤家路窄。胖嫂求到瘦嫂的门坎下了:“他婶的,克勤他爹病了,要用用队上的马车,送到县医院……”“呀--,我说他大娘,咱不能因看病,就影响农业学大寨呀……”
克勤他爹病逝了。人们议论着:……。原来,胖嫂那次批斗上台,是克勤他爹患了噎嗝病,想吃煮玉黍棒子。胖嫂为了满足种了一辈子玉黍棒子的男人的这一食欲,逢了个下雨天的晚上,出去掰了几个玉黍棒子。胖嫂只想到了下雨天,人不出门。却忘记了泥泞会留下脚印。玉黍棒子还没下锅,就被看青的民兵跟踪追到了家里……,为给男人看病,胖嫂卖掉了房顶上的瓦片……。埋葬男人把分家给的街门楼上的两扇门拼凑着做了棺材。
瘦嫂家里,干部的干部,工人的工人,气派大了。登门的人多了。仍然住那分家时的三间七层砖碱脚、土坯墙的房子感到很别扭,有失体面。瘦嫂张罗着要盖房子了!村里办有砖瓦窑,村头栽有杨柳树,村上又有泥瓦、木工,就连盖房子的手工,也没用瘦嫂破费,由队上出工分。没多久,瘦嫂的院里矗起了三大间青砖、白炭、独扇门、玻璃窗的新瓦房。还有,用瘦嫂的话说就是,蹬蹬(缝纫机)、转转(自行车)、听听(收音机)、看看(手表),挣活钱的富足人家有的四大件,瘦嫂全有了。
这以后,瘦嫂、胖嫂发生舌战时,瘦嫂都免不了说上:“……有本事自己治,看,老爷子能偏你一辈子!”几句。胖嫂不服气,想说:“那叫啥本事,俺靠干活吃饭,靠双手治家……”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你不服气?人家瘦嫂啥活儿不干,到时吃香的穿光的,说上份的话,又盖房屋又置东西,孩子一个个骑着车,戴着表。你和孩子们丢下锄头,拿耩耙,辛辛苦苦干一年,年终两手攥空拳……咳--,人争气,天不肯,老天爷不睁眼啊--!
……“俺怨不起你,躲得起你“胖嫂不愿意看到瘦嫂拿盛气凌人劲儿,在过道里,能躲开走就躲开走,实在躲不开了,就低着头不言语过去。在院子里,不愿意听瘦嫂的话音,就关在屋里挡一挡。
…………
三中全会的春风吹到了康庄。康庄实行了责任田。
胖嫂家里到年终结算时,只超产奖就得了一千元之多。除生产队扣除一年粮、油、棉等费用外,总共净收入三千五百元。钱到手后不久,胖嫂家的地里盖起了一幢五间的青砖、白炭,新瓦房;一幢拔了五脚台阶的新门楼。克勤、克俭也相继娶上了媳妇儿。
瘦嫂家里虽然还是三个人挣活钱,但只有男人四十多元工资。每月拿回二十多元了。学勤、学文哥俩儿都在工厂里搞对象……还有,这几年物价又不断上涨,挣的钱不够他们自己花。瘦嫂在民主选举村干部时也落了选,……三口人吃生产队粮食,一个在农村干活的都没有。工分没有,年终结算时,还得给生产队到拨粮、油、棉等一年的费用钱。
这一年,胖嫂作为“冒尖户”户主,登上了戏台。戴上了“劳动致富”的大红花。
瘦嫂见胖嫂一下子成了“冒尖户”,收入远远超过了自己家的,真有些眼红了。特别是胖嫂的高门楼,竟比她的门楼高上好几尺。相比之下,瘦嫂的门楼显得矮小了,使人有出不来气的感觉。瘦嫂觉得气不顺,想找茬儿。还说“偏”?还说“有本事自己治”?……这些不是老爷子偏的,时人家自己治的呀!
不管从外表上看去,瘦嫂对胖嫂的冒尖儿,如何不屑一顾,说真底的,瘦嫂的心里也在不停点儿地嘀咕:要是也承包几亩责任田……她又想,农村这政策,说不准啥时就又变了。
第二年,胖嫂家又添了克勤、克俭媳妇儿两个棒劳动力,胖嫂退居二线,她除操持家务外,还搞了鸡鸭饲养家庭副业。年终一结算,农副加起来,收入足比上年翻了一翻。
胖嫂家里,不但买了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座钟……还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街坊邻居,吃罢晚饭,成群结队地到胖嫂家里去看电视节目,把一个小院挤得满满的。胖嫂索性把电视搬到了院子里,放大音量,好让大家看。胖嫂的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瘦嫂本来是个电视迷。晚饭搁下碗,就跑老远到村头的学校里去看电视。打从胖嫂家里买了电视以后,她突然对电视腻烦了起来,不再看电视了。她觉得胖嫂买电视、把把电视搬到了院子里,放大音量这些举动都是对着她来的,是故意让她眼气。可又不能总捂着耳朵呀!从墙头那边传过来的电视节目声音,象紧箍咒,使她头疼,象无数个小虫在咬她的心,使她焦躁不安。
瘦嫂在冷冷清清的小院里再也坐不住了,悄悄地打听起了种责任田的事来。开春,瘦嫂居然也承包了几亩责任田。
这几年龙王爷,不知道是被那几年的批判激怒了?还是气得早已把泪哭干了?不象五几、六几那几年了,年年风调雨顺的。那时候,即便有阵子旱了,丈把深的水车井就都有水。眼下,别说水车井,就连前几年队上打的机井都抽干了。地多的人家自家打了井,地少的几家合着打了井。瘦嫂一来地包的少,二来,瘦嫂觉得,今年包了,还不知明年咋样的,也没有入股打井。瘦嫂实指望合着用的原来队上那几眼机井,可……
瘦嫂地里的苗,枯黄的象得了肝炎的病人,细的象根香,旱得蔫不啷地低拉着头。瘦嫂有心想求求人,哪怕用钱买人家一次机井用。可又想:这有井的人家,不是曾被自己专过“政”,就是割过“尾巴”(胖嫂的井,她更不敢去想)。人家想瞧你热闹,还看不够嘞!咳--,自己跌倒自己爬,让孩子回来种地,跟他们摽一摽!
一天,瘦嫂和从工厂歇班回来的学勤拌起了嘴来,打破了小院的冷漠。“……学勤,咱不当工人了……”“娘--,我就要转成吃商品粮的正式工人了……”“转成正式工人,不也还是那俩钱!”“钱,钱,你就记着钱!”“没钱,你喝西北风呀!”……娘儿俩低一声,高一句。“我哩不争气的儿啊--”瘦嫂一屁股坐到当院里哭了起来。
瘦嫂的一阵嚎哭还没收敛住,胖嫂突然站在了她娘儿俩的面前。
瘦嫂蓦地把后边的哭词噎了回去,低着头,哭丧着脸。象做错了事,等待着训斥的孩子。心思着:听人家的风凉话吧。“学勤,甭跟你娘吵了,咱不是有井吗!……”瘦嫂怯怯地起身拍打着屁股上的土,抬起头,愣怔怔地看着胖嫂,半天才说出话,“嫂--”瘦嫂拗嘴拗舌地说,“过去,我--”“我是嫂”胖嫂接过瘦嫂要说又一时说不出口的话,“过去--”胖嫂没有说下去,喉咙哽咽了,泪水附在眼睑上,她扭过去了脸。这时,她想的很多。想起了她们妯娌俩在鞭炮声、笛子的吹打声中来到这个院子里,……
“咳,过去的事儿就叫它过去吧”
“她(瘦嫂)这么多年都没沾地边了,现在又抡起了锄头,这就是她的变化呀!党的政策是让共同富裕起来。况且,她也认识了过去的不对……”胖嫂掂起衣襟角,擦了一把流经两颊上很深皱纹里的泪水,扭过来脸面向瘦嫂说:“学勤、学文的工人要当,地也要种好。做不过来,让克勤、克俭帮着做。你我换着在家喂喂鸡、鸭什的,咱俩伙起来,也还能顶他一个半用……”当瘦嫂再抬起头,凝视胖嫂时,鼻子发酸了……。
“大娘”,在一旁的学勤插嘴说,“咱干脆把这墙头推倒合成一家吧?”妯娌俩不约而同地望着学勤,“推倒?”瘦嫂重复着学勤的话望望胖嫂。“依我说,这墙早该推倒了!”胖嫂指着墙头说。
(作于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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