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帽蹇驴出门去，滔滔天下觅知己

刘云

破帽蹇驴出门去，滔滔天下觅知己
2016-10-26 14:03:00
媚眼观史
作者：陈家萍
上一回我们说到，因家贫难耐，朱彝尊无奈中成了冯氏上门女婿。小姨子寿常是他暗淡生活中唯一的光亮。人和昆虫一样，都有趋光性。他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但，在现实生活中要考虑的因素太多，姐夫并非寿常未来人生的最佳选择。他俩达成共识：“发乎情而止乎礼。”于是乎，他怀着一种近似悲怆的心情，饱蘸浓墨，将书斋题为“静志居”；寿常呢，心照不宣地，也以“静志”为字。他俩都希望用理智的缰绳牢牢拴住那颗活蹦乱跳的心。了解新章之前，不能不看朱彝尊篇上：清朝大学者乃上门女婿，生平最爱一首长诗，挚友却劝他删除

如果命运遂了他的心，清代历史上是否少了一代词宗？
何以挽救濒临崩溃的精神？他找到医治心灵的良方：做一只文化的骆驼，向古文辞里找安身立命的力量。感情这道方程式已经无解，他水定心意，移情向学，一头扎入浩瀚典籍中，“肆力于三礼、左氏、内外传、楚辞、文选、丹元子步天歌，人皆笑以为狂”。
被乡邻视为“狂人”的他骨子里既自卑又自傲。为了考古读经，为了满足乱世乡野中显得犹为奢侈的这一癖好，他饱受岳父的冷眼、岳母气急败坏的谩骂、养父母恨婿不成钢的数落和妻子以泪洗面等种种煎熬，他以惊人的耐力坚持学习，像一只背着壳子的蜗牛，矢志不渝，持卷无悔。做学问，他下了真功夫、硬功夫、苦功夫，三年而学大成：“予年二十，即以诗古文辞见知于江左之耆儒遗老。”他是自学成才的典范，20岁时便为顾炎武等江南耆儒所赏识。

缺少与现实正面交锋能力的他竖起一面古文化的铜墙，用来对抗现实。那时的乡人多“结文社，兴诅誓，树同异”，他“概谢不与”，审慎地与政治保持了一段矜持的距离。
他埋头做学问，对家计民生不闻不问，家境窘困得常至揭不开锅的地步，“遇有客至，则出布袍典质”。他身上的全部家当就是两件布袍，从春天穿到冬天，再从冬天穿到春天。与远道而来的朋友谈论文史，肚子“咕咕”叫了，便背着客人，悄悄取出布袍当钱买酒。那躺在当铺的布袍，还要靠妻子福贞纺织卖布得钱才能赎回。他并不把穷困当回事，“之乎者也”不绝于口。远近学者慕名而来，他的草堂俨然成了学术研读的中心。

贫寒士子何其可爱。包容他的福贞何其可敬。她是通情达理的女子，有着地母般的胸怀，没有多少知识，却不乏眼界；没有多大才华，心中却自有格局。她容忍丈夫脱离实际，专注于形而上，不稼不穑。别人视埋头做学问的他为荡子，她却敬之如神，甘愿做女红做农活养着他，让他做喜欢做的事。
典当衣物招待文友，沽酒论学问，是穷书生的无奈，也是自豪；穷书生背后沉默而微笑的糟糠妻更应赢得人们的礼敬。
岳父母放出话，要将小女嫁给好人家，闻声而来的媒人踏破门槛；他躲在书房，将书翻烂，仰天长叹。

生计逼人。年轻妻子提前衰老，目睹她如菊花般多皱的脸、结茧的手、佝偻的背，自责如浪头打过来，将他吞没。男儿当养家，否则有何面目见妻儿？“力不能具舟楫”的他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豪情，故作潇洒地拖着那“敝衣一簏而已”的行李，破帽蹇驴出门去，诚惶诚恐谋稻粱。
从封闭的书斋走向内心无比惊惧而排斥的社会，他的步子着实有些踉跄。“依人远游，南逾五岭，北出云朔，东泛沧海”，“所至皆以师宾之礼遇焉” ，看似洒脱的字句饱蘸了落魄秀才几多酸泪！自尊心不受挫，如何“依人”？唯一的安慰是，满腹经纶此时产生了经济价值，他受到了“师宾”的礼遇，这好歹挽救了他濒临破产的自尊心。交友授徒养家糊口，这时候的他在岳父家的地位陡然提升，劳碌多年的妻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他没被庸常的幸福绊住前进的脚步，仍怀着极大的兴趣继续钻研金石文物。浪游为这种研究提供了实践的机会，“所至丛祠荒冢，金石断缺之文，莫不搜剔考证”，他跋涉废祠荒庙进行金石学研究的身影令人分外感动，这样的身影乃民族文化史上的壮丽风景线。

他辛苦辗转，以知识养家，同时花深功夫从事学术研究，他的诗词里有了民生疾苦，有了强烈时代气息，具备了批判的力量。他的词集《江湖载酒集》中的《百字令·自题画像》所塑造的个人形象获得同时代人的广泛共鸣。
“滔滔天下，不知知己谁是？”落拓书生的疲惫身影，“策马纵游，见废墟冢墓碑文，祠堂佛刹碑记，皆广为搜集，以资考证”的学者生涯，让同时代及后代的宅男宅女“中心向往，不可言喻”。

只有寿常明白，逗留在外的他要逃离的是她那活泼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