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1-11 14:03
中印边境对峙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各方之动态已不必赘述。
在这个节骨眼上,很多人想起1962年的中印之战。那一场被毛主席誉为“至少保持边境20年的和平”的一仗,在印度人心中是挥之不去的痛,但在国内,其实很多人并不了解。
所以今天,推荐给大家一个战争亲历者讲述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76岁的叶宏亮,他在1962年10月随部队奔赴前线。
这个故事里有很多我们不熟悉的细节。比如那一仗,在高原上,很多战士们被冻伤、并且产生高原反应;有不少新兵,到了达旺后才学习如何投手榴弹、如何打枪;当时印度兵的斗志和素质,跟中国军人没法比;而那一仗,在当事人的回忆里,也称得上“残酷”。许多细节,非战争亲历者难以想象。
我们无法还原现场,但历史不容遗忘。阅读当事人的记忆,也足资今鉴。如叶宏亮老人所言,“为共和国流血流汗,那是我这一生最值得铭记的经历”。
以下是老人的讲述。
1962年7月,解放军边防战士警惕地监视着入侵我国领空的印度飞机。图中这架飞机正在给入侵我国新疆加勒万河谷的印度军队投掷物资。 进发 1962年,我入伍3年,在55师当卫生兵,部队驻扎在青海。10月末,等战备物资和武器弹药一运到,我们就连夜奔赴前线。当时第一阶段的战斗已经结束,我们参加第二阶段的战斗,要攻打的西山口位于达旺南边。
当时部队有很多1962年8月才入伍的新兵,入伍就到农场,刚放下锄头就上了战场。到了达旺,他们才学怎么投手榴弹、怎么打枪。那时我们的枪还是单发的,打一枪要退一下弹壳,上一下膛,而印军都用半自动的了。我们把这种训练称为“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后来看,还是新兵牺牲的比较多,毕竟经验少。
为了赶路,我们不眠不休走了两三天,那时我搭着前面人的肩膀,走着都能睡着。最终,我们在11月中旬到达了达旺前沿。达旺是坡地,坡底是达旺河,过了达旺河就是西山口,印军驻扎在山顶。
11月16日晚上,我们吃了大战前的最后一顿晚餐,把带的好东西都做了,肉烩菜里还加了粉条海带。那之前,我们吃了半个多月半生不熟的米饭,没有油水的土豆、萝卜、冻白菜,还有面条,能吃上这样一顿飘着肉香的饭,真是满足。
天黑后,我们开始向达旺河阵地进发,一路上,枪炮声越来越响。我们一排的老排长参加过抗美援朝,走过来跟我们说,不要紧张,你们听到炮弹“嗖嗖”地响,其实离得远着呢,要是听到“扑出”“扑出”,才要特别小心,那是子弹打在土里的声音,说明它就在跟前,你就要赶紧趴下。
天亮的时候,我们到了达旺河上面几百米的密林中。这一天,我们营的1营先去火力侦察,而我们分散隐蔽,一人一小块雨布,用树枝撑在石缝外,人就潜伏在石缝里。
这一晚,炮火声不断,大家根本睡不着,到18日清晨五六点,才安静了一会儿。那时,要侦察的也侦察完了,打头、击背、剖腹、切尾的部队也都就位了,就等着进攻开始。
1962年10月,叶宏亮身穿部队换发的冬装 总攻 8点半,我们开始总攻。先是炮击,几十门炮同时开火,炮火铺天盖地,一片火海。为国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我的心情激动得没法形容。我们炮击了半小时,一下就把印军打蒙了、打散了。
其实,印军知道解放军在集结,但想不到我们来得这么快,打得这么猛。
我们从青海出发时,就非常注意保密。当时61师从山西赶来接替我们,他们在山西就开始吃我们吃的粮食,用我们部队用的卫生纸。因为当时有间谍,从粪便里、从用的卫生纸里就能发现你是哪个部队的,所以61师就提前模仿我们的生活习惯。
我们晚上出发,他们晚上就到,直接住在我们的营房里。第二天,外人看营房里照样有人,但其实已经换了部队。原计划如果我们55师伤亡太大,就由61师顶上来,结果开打后,我们的伤亡很少。
我们炮击结束,冲锋号就吹响了。我所在的3营是第二梯队,从1营的右侧发起进攻。战士们拼命往上跑,没有人害怕,都觉得有机会为国家冲锋陷阵,是无上的光荣,当解放军就是要争这口气。
当时我们的火力支援只有小炮,一个班10个人,负责一门炮。班长副班长指挥,一个战士背炮筒,一个战士背炮盘,一个战士背炮架,剩下的5个战士一人背一箱炮弹。再加上背着的炒面袋、水壶、急救包等,负重都超过60斤,但全靠步兵的两条腿运送。
西山口的山陡啊,为了赶时间,我们抄近道,其实也没有道,不管是树根草条,抓住就往上爬,手脚划伤流血也感觉不到。爬上一步,再拉后面的人上一步。爬山时,一个战士背的炮盘滑下去了,滚下坡十几米,于是全班赶紧把背包带都系在一起,下去一个战士,把炮盘捆好拉上来。不过我们辛苦运上山的炮,最后并没用上。
下午3点左右,我们上到山顶,几乎见不到活的印度兵,他们都跑散了,留下的只有尸首,一片狼藉。我们就开始清理战场,掩埋尸体,追击逃兵。
没想到我们占领西山口后,印军不知道,还继续空投物资,包括食品、服装、毛毯、武器等等。西山口海拔很高,山脚过夏天,山腰过秋天,山顶过冬天。我们穿着单衣上去,冷啊。上面就通知我们可以拿吃的,还可以一人拿一条毛毯。
走出地堡向解放军投降的印军士兵 宽大 后来,我们正在掩埋印军尸体时,突然有印度兵过来。我一看,真是,两个印度兵举着枪,显然是来投降的。
我们连队只有我在出发前学过几句英语,我就上前跟他们说,“站住”、“缴枪不杀”、“我们宽大俘虏”。结果说了半天,他们也听不懂。他们指指肚子,又指指嘴,看来是饿了,我们的炊事班长给他们拿来了馒头。
虽然他们听不懂我说的,我倒是听懂了那个年纪大的印度兵说“周恩来”,同时他又竖起大拇指。后来翻译来了,大家才知道这是父子俩,18日早晨我们刚开始炮击,他们就躲进了森林里,饿了几天,实在受不了了才出来。
印度兵的素质和我们真是不能比,我们都是20多岁,斗志昂扬,他们则多数是为了挣钱养家,遇到火力,抵抗一下,火力再猛一点,就投降了,要不就跑到森林里去了。
我们对待俘虏的政策很宽大,我们吃面都吃不饱,给他们吃大米饭,我们穿旧棉衣,给他们穿新棉衣。我们还给俘虏上课,讲我们的政策,讲尼赫鲁怎么发动这场战争。后来印度兵回去的时候,有的还给我们磕头。
我们撤离时,把印度空投的武器整箱还给他们;他们的汽车坏了,我们给他们修好,让他们能开;我们缴获的武器也都擦洗干净,摆得整整齐齐,还给他们。
1962年11月,西藏地方边防部队遵照中央指示,把自卫反击战中缴获的大批印军武器擦拭一新,准备交还印方。 这都说明我们是仁义的,不光打军事仗,还打政治仗。打军事仗是为政治仗服务的,所以我们打赢了。(编者注:指挥此役的前线指挥部政委阴法唐说:“后来我们主动后撤,不是因为守不住,因为仅从地形上说,我们守在那里就是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更不用说解放军的战斗力了。我们后撤就是表明,我们不希望战争,而是希望和平解决!”)
获胜的解放军部队撤离德让宗,当地民众欢送参战将士。前排右一为阴法唐。 艰难 这场战争赢得不容易,特殊的环境和地形,首先就给我们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比如冻伤问题。11月的青藏地区很零下几十摄氏度。由于部队调动突然,没有军车,我们坐的很多卡车连篷布都没有。我们虽然穿戴着皮大衣、皮帽、皮手套和带毛的皮鞋,但车一开起来,还是冻得和冰棍一样。
还记到达格尔木兵站时,大家都下车了,通信兵小谭说脚都麻了,不能动。我赶紧脱下他的鞋袜,发现他双脚肿大,前半部分都变成了深紫色,右脚更严重些。这是冻伤啊!医生说小伙子的双脚可能都要锯掉了。那年小谭刚18岁,入伍仅三个月。后来我们都把鞋脱了,用被子把脚裹上,严重的冻伤没有再出现,也有脚趾截掉一点的,但不影响走路,至于手脚冻红冻肿的就太多了。
此外,高原反应也是一大问题。最凶险的地方是五道梁,那里海拔4000多米,空气稀薄,夏天气温也就5摄氏度左右。当地有谚语,“纳赤台得了病,五道梁要了命”。纳赤台比五道梁的纬度低,你要在纳赤台得了病,到五道梁就没命了。
我们不舒服,运送我们的司机更辛苦,为了不让卡车发动机冻上,他们晚上还要轮流值班,让柴油车整夜空转发动。
残酷 有人说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没有抗美援朝那么残酷,确实,我们没有遭遇那么顽强的抵抗,但我还是看到了战争的残酷。
我们的伤亡主要是地雷和炮弹造成的,我们连的一个战士,腿被炸掉,骨头都翻出来了;我们营的两个战士,追击敌人时产生了高原反应,发展为急性肺水肿,在送回驻地的途中就停止了呼吸;一位连长本来1962年8月已经转业了,但战争开始,他就申请回来参战,结果在战场上牺牲了,那时他的儿子还没出生;
还有一位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员工,当时跟着我们团拍纪录片。一天,我们正在吃早饭,八一厂的几个同志下去拍摄,结果我们早饭还没吃完,一个人就被拉回来,说是被炮弹炸死了。
战场上,人的生命真是太脆弱了!
我听说过一句话,胜利的一方纪念战争是为了更好地制止战争。这句话说得好!现在我们国家很多是独生子女,生命太宝贵了,真是能不打仗最好不打。但真到了国家领土受到侵犯的时候,就非打不行,哪怕代价再大也要打!
后记 最近,《环球人物》也去专访了1962年前线指挥的阴法唐中将。老人密切关注着最近的新闻动态。他说:“当时我们的一个连就能打他们作战地图上的一个点。几十年了,印度还在闹事,这不奇怪,只要想好怎么对付他们就行。别看他们嚣张,我们一点都不用怕,算个什么?咱们解放军从来都是不轻易动,要动就来个大的!他们啊,好自为之吧!”
2017年8月6日,叶宏亮在西安家中接受《环球人物》记者专访。面对镜头,他庄严地敬了个军礼。(《环球人物》记者 朱东君/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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