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原汤 于 2013-3-26 13:01 编辑
盘 塘
大雪转成小雪下了好几天了,天就是晴不下了,冒烟雪还夹带着小北风,空旷的大地一点没有挡头,人感觉异常寒冷,这是腊月初二。
最冷的天气也就是盘塘的季节,盘塘就是腊月割苇子。到农场已三个整年了,从来没敢想过去盘塘,听参加过盘塘老知青说故事一样说起盘塘的事,那是惊心动魄的事,绝大部分人是不清楚盘塘到底怎么回事?
盘锦地处渤海湾底,渤海湾沿岸有一望无边大片的芦苇塘,分成几部分,叫这个苇场那个苇场的,芦苇塘大部分在水里,要想割芦苇必须在每年腊月大地和海边都冻实了,才能割芦苇,这个季节就是割苇子的时候。芦苇是造纸的最好原料,每到腊月国家都有盘塘的任务下来,分到各个农场,再把任务分到各连队。
说起盘塘使人胆战心惊也就是危险性大,苇塘里有很多海沟,就象山涧一样,有多深没人知道,芦苇塘里不长芦苇的地方就是海沟,冻实了就是路,底下就是海沟,每天下午三、四点钟,渤海湾要涨潮,就会把海沟里的冰顶起来,海潮落下去又冻结上,所以说人要在海潮前离开那里,如果离不开就要踩着大冰块过去,那就危险了,很容易掉进冰缝里,那还有命吗?再一个危险,在苇塘里需要有向导带路,不然一望无边的芦苇荡,一个人很难走出来,要是掉队就很有可能被冻死。所以必须是身体健壮的人才有资格去盘塘。据说每年都有死在苇塘里的人,如果死在苇塘里需要开春后,冰雪融化了,由苇场划小船到渤海湾去寻找。这样的传说,使人望而生畏,没有健壮的体格,一般是不敢报名的。
我是李姐提出叫我去盘塘的,她是食堂老炊事员,在连队乃至大队说话都很有分量,也是连队里知青岁数最大的,在食堂时间也是最长的人。我到食堂工作也是她的建议,原因很简单,就是喜欢我,把我当成小弟弟,如果是割苇子,她说什么也不会叫我去,叫我去是给盘塘的人做饭,每个连队出二十个人,因为有危险,首先要自己报名,还要连队审查才能通过,四个连队就是八十个人,只能在四个连队食堂里选一个人去做饭,每天劳动量是很大的,虽说做饭很吃苦,但危险性就没有了,盘塘虽说危险但是能挣到钱,盘塘时间只有半个月,是挣定额钱,能挣到二百多元钱,做饭的拿全体人员的平均数,也能拿到一百八、九十元,那可是一个全劳力一年的工钱,有的已成家老知青,为了自家能过的好些,即使身体不是太强壮,也想拼着命去盘塘,一般大队是不会同意的。李姐叫我去就是想叫我挣点钱,回来后就放假回家了,也好有钱花,四个连队都想出做饭的人,要争到就看哪个连队的人硬气了,当然谁也争不过李姐了。
我没有多加思考就决定去盘塘了,别说去做饭,就是叫我去割苇子我也得去,别人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何况我又不能叫李姐失望,李姐说了叫我去盘塘的过程,正象我分析的一样,在李姐一再要求下,大队才同意叫我去了。李姐叫我到大队报到,又对我一番嘱咐,我就去报到了。
来到大队部,没想到这次盘塘带队是我最憎恶的人,挺大个脑袋,脸上肉带着横丝,五大三粗的民兵连长,名字不好记,外号老横,不是知青是当过两年兵的复员军人。
记得刚刚到农场不久就赶上了元旦,大队开会为了热闹点,推荐上台演节目,知情人就把我推了上去,唱了一个革命歌曲就出名了。原因是我一口北京腔,唱的字正腔圆,在一个农村地方就突出了。这之后在知青的业余生活中,我就成了香饽饽,尤其女知青们,当然领头的是李姐,常常将我找到寝室里教大家唱歌,没想到惹了祸,也不知是嫉妒还是什么?把我报告给大队了,关键没有实事求是说,却说我往女生寝室跑,还教大伙唱黄歌,这就成了问题。
我被叫到了大队部,面对的就是民兵连长老横,一副凶巴巴的摸样,在审问时我进行了分辨,老横的大手打在了我的脸上,他的手很重,立即在脸上肿起几条红印,在他要继续下手时,李姐和几个老知青赶到,和老横形成了对持,才为我解了围,我为此与老横结了梁子,这次盘塘他带队,我心里有点不想去了,但没想到他对我很客气,脸上带着很尴尬的笑容,讲述了盘塘的要求,和准备工作都有哪些?没容我继续回忆挨打的事,只能按他所说做准备工作了。
盘塘的准备工作实际和打仗一样,队伍没动粮草先行,粮草要提前到现场,大队人马要第二天起程。老横指挥四个连队的马车装满稻草和粮食,我准备好各种炊具,马车一到装上车,没多一会就起程了。
农场离苇场三十多里路,马车在有车辙的雪地上跑,穿过两个屯子,渐渐没了道路,广阔的原野一片白茫茫,不久就见到远远孤零零有个房子,到近前是一趟没有窗户门的青砖老旧房子,方圆几十米没有一根草,车老板子卸了车就返程了,留下老横和我还有一个老向导。
我到房子里看了一圈,没有门窗,满地乱草,这哪里能住人?老横看出我的心思说:“每年都住这里,带的门帘子把窗户门堵死,大锅一支就行了。”我说:“人怎么住?”老横笑了:“稻草一铺,明天他们来把褥子铺上就能睡了。”我明白了为什么拉来两车稻草,我还有疑问,四处找着水源,这是我的工作,老横又告诉我了,你赶紧用桶装雪去,今天咱三人在这吃饭,我立即又明白了,就用雪化水用。
老横很有经验,我拎着一桶雪进屋子,老横和向导已收拾好炉灶支上了大锅,我直接把雪倒入大锅里,等我再拎着桶回来,老横已用门帘子把窗户堵死了,正在往地上铺稻草,门帘子挡住窗户,屋子里很黑,老横从拉来的东西里找出一大包子蜡来,点着火放在墙壁的一个凹兜里,这很新奇,没有电灯是专门放这东西的,象这样的事不能问,那显得太苯了。
我开始烧水准备做饭,老横又吩咐我了,他说什么我只去做,就是不和他说话,我还记恨着他那一巴掌呢!他从一大堆东西里分着类,有不少肉罐头,还有一大包子罗卜咸菜吃的东西,有用的东西,还有一大桶酒,准备的还不少呢?我在心里说,还是挺高兴他能带这么多东西。他把这些东西全搬到炉灶旁边说:“这些东西都给你负责,不能叫这帮人偷吃了,尤其是酒,要喝了酒容易出事的,最重要的是防火,蜡不能叫别人点,睡着觉要着火那就要命了,到点就吹火。”我还是没理他,但心里觉得他说的很对。
忙活一阵子,焖的大米饭好了,看来老横早就饿了,到炉灶旁两次了。他打开两个肉罐头,又切了咸菜,拿个大盆翻过来当桌子,把罐头咸菜摆上等着,我有意拖延时间,他有些急了,站起来又坐下,他急了我很舒服,看差不多了,我揭开了锅,他一下子兴奋起来,喊着向导吃饭,又从大酒桶里倒了一茶缸子酒。
我平时不怎么喝酒,也是没多少机会喝酒,他拿了两个碗给我和向导盛酒,我本不爱理他,他却显得很热情,使我有些不太自在,他也不管那些,端起大茶缸子就是一口酒,还发出很爽的吱吱声音,我更觉得有些烦人透顶,只是我也很饿,不能起来离开就是了。
老横喝了一口酒,嘴上嘎吱噶吱嚼着咸菜,大咧着说:“小峰!你还在记恨我,是吧?我为那次打你,向你道歉,我是粗人,别和我一般见识。”
老横的举动使我很震惊,好半天没动筷子,心里在想,他是个什么人呢?凭什么叫我小名,竟然还能随便向别人道歉,有道歉的事就别去做错事,不过我还是佩服起他的勇气来,人还是很敞快的。
老横见我呆着不动,停下大吃的速度看着我说:“我当兵出身,常犯错误,要不然就提不了干呢?回来倒提了个民兵连长。”他这一说我倒乐了,他看我乐了也嘿嘿的笑了。
老横的道歉使我心里很舒服,闷在心里的不快舒了一口气,老向导觉得奇怪,看看我又看看老横,想问什么?老横明白他的疑问,放下大茶缸子要说什么,我立即打断说:“什么也别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来!咱们喝一口!”我和老横的过节就这样很简单的过去了。
初三,大队人马到了,大家忙着做第二天工作的准备,每个人的行李都打开了,看着都成了公用的,大家的褥子都平铺在稻草上,老横忙来忙去嘴上还叨咕着,不过说些盘塘的要求和注意事项,大家心里都绷着线呢,他不说也都知道,不是闹着玩的,是拼命来了。
最忙的还是我,这么多人的饭,而且都是大肚汉,一锅饭好了得掏进大盆里再闷一锅,饭好了掏出来,打开两个肉罐头加两桶水烧成汤,切几个咸菜疙瘩,大家就开饭了。
开饭了有人提出意见来,当然是对老横的:“明天开干了,可不能只给大家吃这个清汤,多放点罐头,从大家工钱里出吗?”老横可得罪不起这帮人,保证叫大家吃好,我更同意了,这样我还少化点雪水,半个月下来要到很远地方收集雪,我就会更加劳累了。
大家吃了晚饭,都找自己睡觉的地方,不能脱衣服,人太多,躺下去一个挨着一个,还要侧着点身子,不然有人就没地方睡,要翻身还要一起翻身,谁出去解手回来得费很大力气才能躺回去。
天黑下来,很快大家就进入梦乡了,我可不成,要准备明天中午的饭,大家回不来,每人两个玉米面大饼子一块咸菜疙瘩,不过就是给大家打尖的,明天早晨还是要吃大米饭,老横还是够意思的,一直帮我做事,我帖大饼子他就去帮我收集雪,直到饼子好了,明天早晨的事全完了,已经十点多种了,把火压灭挡好门帘子,我和老横就睡在炉灶旁的稻草上,还好炉灶旁真有点热乎气。
早晨,第一个推醒我的是老横,我动了下身子,感觉浑身酸疼,看了下表三点多种,也只有我一个人有这样一块丹东产手表,不然真就不知几点了,老横也只是凭感觉起来的,天还很黑,我就开始做饭了。
老横把大家豁拢起来,宣布给大家半个小时时间正装,二十分钟吃饭,一小时内出发,原来正装并不简单,来过的都知道怎样做,第一次来的就不知怎么做了,还要和老知青们学着做。
每个人都有一条绳子系在腰上,关键是脚上,棉乌拉鞋里要絮上乌拉草,外边套上皮乌拉鞋,乌拉鞋上绑的是皮条子,很结实又保暖,就是显得脚很大,走起路很难看,但是大家都知道它的重要性,天气很寒冷,到了下午往回走时,身体热量消耗很大,脚下冷就出问题了。
大家开饭了,转眼间两大盆饭就见底了,每个人发两个大饼子和咸菜,夹在一起放进大棉衣腋窝下,这样吃时还会有点温呼气,大家整装待发,老横叮嘱我,晚上一定不能耽搁大家吃饭,白天你一个人干活要悠着点,别着火了,看老横这样还真有点酸的溜,目送大家起程真是为大家捏把汗。
割苇子是从里边往外割,里边是哪里?就是渤海湾底,四、五点种出发,走到里边要九、十点种,开始割苇子前要将两个大饼子吃掉,之后抡开膀子割苇子,一口气割上三、四个小时,就要往回走,因为干定额,两个人一组,要把苇子打成捆,一捆苇子要一百五六十斤重,还要查好数作好记录,到了时间必须要停下来,向导不管你,到点就走,向导脚力很好,走起来速度快,你必须跟得上队伍,一口气干完活就筋疲力尽了,要想跟上队伍就得咬牙跟着跑,过了几道海沟天就黑下来了,队伍拉长了就容易有人掉队,老横身体就是好,他也一样干定额,还要照顾大家,往回走要前后照应着。
我做好了晚饭等着大家回来,眼看天就黑下来,心里也着急了,一会到外边望一眼,就是没有人影,七、八点钟队伍忽忽拉拉回来了,我跑到外边开始查人数,还好一个不少,都回来了,我立即招呼大家吃饭,大家胡乱吃着饭,老横边吃边喊着,大家吃饱了,明天还干呢?在这样的劳动过程,是听不到笑声的,大家只是咬牙坚持,有成家的老知青说:“千万回家不能说怎么干的,大家回去嘴严点,不然明年家属就不让来了,这还真是盘塘人的秘密,没盘过塘的人是不了解的。
这样反复一天挨一天的过去了,我每天在墙上划一道,快要接近收尾了,我的劳动量就不用说了,最愁人的是收集雪越来越远了,方圆一两里地的雪都光了,大队马车也常给送给养,猪肉罐头送的也加量了,做汤时多打开几个,汤也很有油水了。
这一天,大家回来时查点人数少了一个人,我的脑袋上立即冒出了汗水,查来查去是一个成家的老知青,老横也冒汗了,大家也呆住了,都在回想可能在哪里掉的队,我和老横还有向导跑出去沿返路边找边喊,跑出几里路也不见人影,老横急的哭起来,一个大老爷们哭的真难看,一边哭一边打自己的头埋怨自己,这回去怎么向家属交代。向导也很急,以他的经验,这就没个找了,大黑天的茫茫苇塘,要想找个人,那是海里的石头没个找,这一晚上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吃不下饭了。
挨了一夜,大家没吃好也没睡好,正装出发时做了最坏的打算,多带了几条绳子,要是找到了人就用绳子拉回来,在苇塘里呆一夜没人能活着,早冻成冰棍了,大家垂头丧气的起程了。
大家走了,我也情绪低落的干着活,心里老想着坏事,直到中午还想不起吃饭,大队马车来送最后三天的粮食了,马车停下来,车老板子就问:“你们是不是少了一个人?”这使我很惊讶,他怎么知道少了一个人?车老板说了他知道不多的情况,原来我们的人没死,他走了一夜,走到了渤海湾叫二界沟的地方,是一个小渔港,大清早被鱼政的人发现了,进了鱼政卫生所,现在已没事了。鱼政给农场打了电话,农场派一个拖拉机去领人了。
这个消息使大家恢复了常态,说奇迹发生了,后来听他本人讲,那天他憋不住蹲下拉屎,天就有点昏了,别说一个蹲着的人,就是站着谁也看不到了,苇子有两米多高,那时有句话“人进苇塘,驴进磨房”形容人进苇塘就象驴进磨房一样打转了。他起身天就有些黑下来,他急着追队伍,结果走差了道,他跑起来追队伍,结果越追离队伍越远了,他意识到走错了,可已经迷路了,远远有个灯光,他就奔着灯光走了,他用意志力坚持着,他知道自己要停下来,就必然被冻死,最后只有意志力了,腿是怎么迈开的根本不知道,这个灯光走了一夜也没到头,这就是二界沟的灯光,测量一下,从苇塘到二界沟九十里,他被二界沟的灯光救了。
多少天没有笑容的人们,听说人活着,脸上都有了笑容,再有就是收尾了,盘塘胜利了,大家半个月没洗脸,没脱衣服了,身上生满了虱子,要结束这个挣钱的苦难了,笑容就来了。
返程时大队四个连队马车都来了,如同逃荒一样的人们兴高采烈,马车一到青年点,大家跳下马车热烈欢呼,知青们都从屋子里跑出来,这时已有将近一半的知青等不及回家过年走了,没走的就等盘塘的归来呢?
食堂屋子里的门窗被挡起来,用一个大缸装上热水,盘塘的知青在里边洗澡,棉衣棉裤被拿到外边冻着,内衣内裤只能送到火炉里烧掉,因为里边养的虱子太多了,大缸里边洗澡水成了浑汤。
盘塘的钱回来第二天就发下来了,去盘塘的青年点知青商量每人拿出二十元钱,在放假回家前会餐一顿,当然是李姐张罗,把钱都交给她,我多拿出二十元钱给李姐想表达对她的谢意,她说什么也不要,她说这是玩命钱,她怎么可以要呢?那时知青有二十元就是富翁了,能做很多事了,推来推去的,最后李姐只收了十元钱。
会餐很热闹,大队和连队大小头目都到场了,喝酒吃菜是小事,给知青过年放假送行才是真意。
没去过盘塘的知青很羡慕去的人,喝酒问来问去,尤其女知青们,对去盘塘的知青象对待英雄一样佩服的不得了。但是盘塘的人有言在先,不把盘塘说的太可怕,只敷衍说一说就成了,所以说,没去过苇塘盘塘的人就是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