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 不如 文帝 (2016-08-18 05:55:54)
宋志坚
汉文帝是文景之治的开启者。《资治通鉴》评说汉文帝:“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安宁,家给人足,后世鲜能及之”。汉景帝继承了汉文帝的不少善政,比如说,在他执政之时,皇帝亲身从事农耕,皇后亲自种桑养蚕,以其收获作为供奉宗庙的粮食和祭服,以为天下表率;皇室不接受进贡,减少太宫(即太庙)的皇家饮食供应,节省徭役和赋税,数度下诏,扫除烦苛,与民休息,严禁“雕文刻镂”,“锦绣纂组”的奢糜之风,清净恭俭,安养天下,如此等等,不失文帝风范。但实事求是地说,作为文景之治的继承者,景帝不如文帝。 仅从经历了文景二帝的晁错、周亚夫两位名臣看,景帝与文帝的差距,也就了了分明。 晁错死得很冤。他之力主削藩,全为辅佐景帝稳定大局,以免藩王“尾大不掉”而使刘氏天下陷于内乱,事实证明这并非杞人忧天。然而,当吴、楚七国以“诛错”为名作乱之时,手足无措的景帝居然与袁盎密谋,想借晁错的人头平定内乱。密谋实施之时,晁错全被蒙在鼓里,直到“上使中尉召”,尚不知会有大祸临头——他以为去执行公务,是穿着“朝衣”而被腰斩于东市的——更不知其“父母、妻子、同产(即同胞)无少长”因他而“皆弃市”。 晁错“更令三十章”而引起藩王们极力反对,其父闻讯而从颍川赶来,他想弄清晁错的意图。晁错说:“如果不这样做,天子不尊贵,宗庙不安宁”,其父说:“这样做,刘氏的天下安宁了,但晁氏却危险了。”饮药自杀前还说:“我不忍见到大祸临头!”但晁错宁以晁氏之“危”而保刘氏之“安”,对于刘氏天下,他是算得上忠心耿耿的。汉景帝呢?尽管他曾经如何倚重晁错且明知晁错无辜,但在关键时刻,只为自己苟且偷安也要让他含冤受屈。他与袁盎密谋,在“默然良久”之后,说的是“不会因看重晁错一人而谢罪天下”;他让丞相陶青等人弹劾晁错的罪状中,竟有“无臣子礼,大逆无道”;他让上尉召晁错时,还谎称是请晁错乘车巡市,连死都不让他死个明白。 周亚夫也死得很冤。有人检举其子“盗买县官器”——这是专给皇室制造的可用于殉葬的铠甲盾牌——周亚夫受到牵连,景帝交司法官审理此案。法官审案时,周亚夫拒不作答。景帝得知大怒,说我不要你的证词,也可以杀你,并将他交与廷尉审判。廷尉问:“君侯欲反何?”周亚夫答:“臣所买器,乃葬器也,何谓反乎?”廷尉说:“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此后刑讯逼供变本加厉。周亚夫受不了如此大辱,“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汉文帝临终之前曾有遗言:“即有缓急,周亚夫真可任将兵。”周亚夫不负此言。汉景帝满以为诛杀晁错便可平定吴楚七国之乱,但他打错了算盘,“诛错”只是那些藩王作乱的一个借口,他们并没有就此罢手。在此临危之际,率兵平乱的就是周亚夫。要不,景帝的皇位能不能坐得下去,还得另说。周亚夫也并非明哲保身之人。景帝欲非太子,身为丞相的他曾极力反对;景帝要封皇后之兄为侯,他以刘邦遗言“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阻之;景帝要封“背主”降汉的匈奴王徐庐等人为侯,他又说“陛下侯之,则何以责人臣不守节者”。功高权重,极为敏感,但他依然知无不言,此可谓大忠。 汉景帝就为周亚夫的直言不讳而对他心存芥蒂,最后免去他丞相之职。此后景帝“召周亚夫赐食”,则已是对这位老臣的戏弄了——所“赐”之大块肥肉未曾切开且无筷子。那一次,周亚夫是怏怏不快而去的。当景帝目送周亚夫的背影而说“此鞅鞅,非少主臣也”时,实已萌生杀心。即使没有人检举其子“盗买县官器”,周亚夫也难免一死,景帝不是说他用不着什么证词,也可杀掉周亚夫吗?怪不得廷尉会说,即使你活着不反,死了也要反的。 孔子说:“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作为朝臣,无论晁错,还是周亚夫,他们“事君以忠”,日月可鉴。那么,作为君主,汉景帝之“礼”呢?难道以上种种,也合乎他作为帝王或君主之“礼”的规范? 汉文帝的时代,没有出现过晁错、周亚夫这样的冤案。那个时候,不少藩王尚未成年,尽管晁错未雨绸缪,已向文帝提出要加以防患,毕竟还没有那么迫切。汉文帝与周勃的关系,却同汉景帝与周亚夫的关系极为相似。汉高祖刘邦曾经预言,“勃厚重少文,然安刘氏天下者,必勃也”,周勃不负汉高祖之托,在诸吕擅权之时,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他此后也曾二任丞相之职,也曾被人诬告谋反,受到关押审讯且有狱吏“侵辱”。但文帝并未打定主意要置周勃于死地,因为前有公主的证词,后有太后的分辩——“绛侯始诛诸吕,绾皇帝玺,将兵于北军,不以此时反,今居一小县,顾欲反邪”——便让汉文帝“使使持节赦绛侯,复爵邑”,终于没有酿成冤案。 作为文景之治的继承者,景帝不如文帝。周亚夫军细柳,“军中闻将军令,不闻天子诏”,而且说到做到,弄得“群臣皆惊”,汉文帝反而因此而称赞周亚夫为“真将军”,汉景帝却因周亚夫对他直言不讳而心存芥蒂;汉文帝临终盼周亚夫辅佐景帝,汉景帝却处心积虑地要为“少主”除去周亚夫,尽管“臣事君以忠”,周勃周亚夫父子如出一辙,然而,同是“君使臣以礼”,文帝景帝父子的“使臣”之“礼”竟是如此不同,除了别的原因,恐怕也与他们的个人修为有关。由此可见,即使文帝几近完美,仅靠传帮带,也难免一代不如一代。 话说回来,从文帝与周勃的关系中,也能看出周亚夫之冤案的端倪。功高位显的周勃,日后之所以“居一小县”,不无文帝对他的防范;周勃被人诬告,即被关押审讯,不无文帝对他的猜疑。帝王是至高无上的。无论是文帝,还是景帝,毕竟都是把帝王之位帝王之权看得最重。他们也都关注民生,但这只是手段,因为百姓安居乐业,方才不会犯上作乱,其目的仍在于巩固他们的皇位,使他们的家天下得以代代相传。这与帝王个人的修为无关,是由制度所决定的。这才是“君使臣以礼”之“礼”的本质。 在这一点上,景帝与文帝是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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