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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孩子眼里,衰老仿佛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而自己永远不会有萎靡的那一天,即使到了那时候,自己也一定老得不同凡响。我们其实记不住母亲的面容,以为母亲永远是一副模样——只有当她老了,才在歉疚之余想起她曾经有过的美丽时光。 母亲做得一手好衣裳,当年和我的生父离婚后,原本想待在汤家村,守着我和妹妹,但同住一个院子的叔伯们已经不耐烦了,离了婚,我们就是外姓人,是不可能被容留的。一天中午,他们在母亲收拾厨房时,叫人抬走了母亲的缝纫机。 在当时,改嫁是一件屈辱的事情,母亲一想起两个孩子就恸哭,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经了结了,如果不能给孩子一个光明的出路,这辈子就全败了。身心憔悴,她的视力急剧下降,一下从年轻女子成了中年妇人。 我五岁时,母亲改嫁邻村。继父是穷人家出身,自幼聪慧好学,拜师学木匠,他接纳了我们母子仨。她和他打打闹闹,但同心同德过着日子,都想在村子里不被人看低。分家时一间半破房,十几颗成不了才的小树,五年后盖起三间大房,十多年后有了一栋三层楼的大院,成为方圆几十里羡慕的家庭。 老是渐渐走近的。二十年前,父母来京小住,那时我觉得母亲还是幼时的模样,母亲舒心大笑,对儿媳妇赞不绝口。五年前,父母从北戴河看海回来,在我新家住了几日,母亲明显衰老了,很深的皱纹刻在脸上,心事重重。听父亲说,母亲经常跟儿媳妇闹别扭。因为她什么事都要管,什么都要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自然让人家不悦。 然后,就有住院的消息:胃病,白内障,肾炎。今年回家,我看到的母亲,眉头紧皱,眼神飘忽,完全活在自己的思绪里。但她依旧过问所有的事情,孙子孙女们都不大愿意和她说话。 大年初一早晨,我端饭进去,母亲看了我一眼,用异样的声调说:我还能吃到我儿给我的饭啊! 我是愈来愈能理解母亲了,一个妙龄女子被时代安排了婚姻,又被负心人抛弃,一辈子拉扯五个孩子,她的爱好就没有发展的机会,也没有进入外面世界闯荡的机会。一个宿命的时代,她被迫接受了苦难的人生之路,但那不是她内心认可的路。 母亲,就是怀抱,没太留意她的面容,一直到老了,当她躺在床上,全身浮肿时,我才感到深深的歉疚。你的美丽时光都去哪儿了?当命运把烙印写在她的脸上且不容更改时,我才想到她的内心,在她虚无的神情下,到底隐藏着多少滚烫难言的话语? 我准备回家,听母亲讲讲自己的心里话。 □高晓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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