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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蒿捂出的面酱味儿,吃出来的是乡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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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6-17 12:26:3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黄蒿捂出的面酱味儿,吃出来的是乡愁                                                         2019-06-17 16:18                    
                  

拥挤不堪的省城闹市,一农家菜小饭馆隐于小区浓荫覆盖中,为远离故土的游子奉上一顿家常便饭。如羁鸟觅食,我抓起餐桌上的烙饼沾面酱,就着一碟葱丝,那饿馋的吃相,让一旁的食客们直瞪眼。那一刻,我的情绪完全沉浸在故乡的温馨岁月中,仿佛在品尝母亲用黄蒿捂出来的面酱味儿。

睢建民 | 文

我拿起手机,拨通老家母亲的电话,心头一热,情不自禁说:“妈,俺想吃你做的羊皮张烙饼卷面酱。”

电话那端,已经90岁的母亲耳不聋,呵呵笑说:“儿啦,回来吧,天热了,妈给你做一盆黄蒿焐面酱,再烙一筐子羊皮张大饼,管你吃个够。”

我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家乡独特的面酱味道,充满了我的童年时光。

我的故乡位于豫东大平原上,因遭遇黄河数次决堤冲淹,史称黄泛区。

上世纪60年代,在那瓜代菜的清贫岁月,故乡曾经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红薯汤、红薯馍,离开红薯不能活”。

秋天里,家家户户晒红薯干,刚冒出嫩绿细芽的麦田里,白花花撒满红薯干,如雪似霜,成为乡村一道景观。满地的红薯干被风吹日晒晾干了,那都是村民赖以生存的口粮。

寒冬腊月,大雪扑门,乡下缺少青菜吃。面酱是乡民心目中最好的佳肴,早晨起床,伴随着草屋顶端的袅袅炊烟,葱花炸面酱的香味儿满大街飘散,使劲儿吸溜一下鼻子,直透肺腑。

穷乡旮旯里的女人最会精打细算过日子,我的母亲和婶子大娘们,将红薯干搁碾盘上碾碎了,再用石磨磨成细面,加入黄河滩上的少量糊涂碱,和面拍成椭圆形饼子,贴在大铁锅的边沿,上面加盖捂严实了。灶膛里燃着劈柴火,旺火煮半锅苞谷糁糊涂,闷一会儿,就闻到了一股浓香味儿。已蒸熟的纯红薯干面锅饼暄腾腾的,背面带着焦黄,蘸面酱咬一口,软香,让人吃得直打饱嗝。

那年月,我的老家都有做面酱的习惯。每当夏季来临,我的母亲从面盆里挖出来少许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搁铁鏊子上烙几张大饼。烙饼是有讲究的,鏊子底下要燃烧麦秸火,贴上烙好的面饼用旺火烧,拿一根竹批不停势儿地翻面饼,不能烤糊了。母亲烙熟了面饼,生怕饥饿的孩子偷吃了,就拿笼布捂着藏着,像对待珍宝那样,藏进一只陶土烧制的缸盆里。

母亲踮着一双因缠裹而变形的小脚,端着缸盆登上西岗顶,从老坟地捋几把黄蒿叶子,覆盖在烙饼上,再将缸盆悄悄埋入生产队草屋的麦糠堆里,名曰“焐酱”。

我读高中的时候,曾经被分配到卫生班,学过中医学。我查阅过相关资料,始知黄蒿为菊科草本植物,茎直立,叶密集,呈长圆形,茎叶散发出一股子苦臭味儿,可入药,具有驱虫杀菌之功效。

儿时我们这些乡村的孩子穷极无聊,经常聚一块去捅马蜂窝。我曾经被马蜂蜇住了脸面,眼睛肿胀得睁不开。母亲慌忙从岗上捋一把黄蒿叶子,搁手心里揉碎了,糊在我的伤口处,很快就止痛消了肿。

母亲和婶子大娘们用黄蒿焐在面饼上,既可防止苍蝇侵入,又能阻断微生物的繁殖,保证烙饼在发酵霉变过程中不生虫卵。

十几天后,母亲从麦糠堆里扒出来缸盆,去掉黄蒿,烙饼在自然高温状态中已经发酵霉变,表层生长出灰色絮状绒毛,散发出来一股子如臭豆腐一样的味道。母亲清除掉烙饼上的绒毛,同时将熬制好的花椒茴香水冷却,倾倒入缸盆内用于稀释腐烂的烙饼,拿擀面杖使劲儿搅拌均匀,再加入适量的咸盐,用一层稀纱布蒙住缸盆口沿,在上边撒几片花椒叶子驱蚊蝇,面酱就算做成一半了。

我们这些孩子,早已将捡拾积攒的杏核弄出来,为面酱添加原料。砸杏核是一项精细的活儿,大人们通常会找来一块青砖,在砖的平面挖一个如杏核状的窝儿,将杏核放进去,拿串门的铁锁锭尖拍杏核,杏核表皮被拍烂了,里边的杏仁完整无缺躺在砖窝内。

砸出来的杏仁味儿是苦的,需用清水长时间浸泡,泡好了去皮,添加进面酱里。

乡下人晒面酱有讲究,专拣红火毒日头地儿暴晒,晒出来的面酱色泽发红,味儿咸中带甜,不泛酸头。

我们村子依岗坡而居,村西头的古寨墙遗址横亘南北,周围没有树木遮拦,随之就成了晒面酱的好场地,家家户户大小不一的缸盆挨个摆了半截寨墙。

村子的寨墙没有一块砖,都是用黄岗土干打垒堆砌起来的,厚实而又宽阔。经年累月的日晒雨淋,寨墙上冒出来一层绒毛毛一样的绿苔。

晒面酱那段时间,村人最关心天气变化,如果遇上连阴雨,面酱晒不透,就会变质冒泡泡,味儿发酸,没法食用,只能扔掉。因此,每天傍晚,村民都习惯性看天幕流云,观落日纯净,凭经验感觉是晴天,才不去收寨墙上的面酱盆。

面酱怕雨水淋,却惟独喜欢露水。

夏天的夜晚,空气湿度大,露水也比较重。经过露水的面酱愈晒颜色愈红,吃起来香味儿更浓郁。

童年的孩子最淘气,我和一帮子发小没处玩耍,整天结伙爬高上低,站立在高岗上,双手掐腰,模仿大人的模样,岔开两条腿往岗底下撒尿。尿完了佝偻腰朝陡峭的沟底看一眼,如断线珍珠般抖落的尿液,仍然在半空中飘忽着不肯落地。

一天上午,我们这群“光肚猴”又聚集在了一块,从西寨门口爬上南边的寨墙,一直走到村人晒面酱的地方,被那些缸盆挡住了去路。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岔开两条腿冲缸盆撒尿,还大声齐呼乱叫:“添油加醋喽。”

孩子们各自对着一个缸盆,沥沥拉拉乱撒一通,尿液顺着蒙缸盆的稀纱布瞬间渗入面酱里边。

这时候,正赶上村民从地里收工回来,那些眼尖的婶子大娘们,老远就瞅见了这一幕,一个个拍屁股打胯直骂娘,吓得我们这群“光肚猴”哧溜跳下寨墙,一哄而散。

晌午回家吃饭,孩子们自然少不了被大人揪耳朵挨巴掌,小屁股肿胀得像发面馍。

事情过后,婶子大娘们苦笑着说:“没事儿,童子尿不脏,吃了活血。”

于是,婶子大娘们各自掀开蒙缸盆的纱布,拿筷子搅合一下面酱,却舍不得扔掉。

当年在乡下,我一直觉得,母亲用黄蒿焐出来的面酱是最好吃的,里边掺和着少许杏仁,是孩子们的奢侈品。

偶尔家里来了客人,母亲总会支起铁鏊子烙饼。大集体年代,因生活困难,缺少白面,母亲就在烙饼表皮里边贴一层红薯干面,烙出来的大饼薄薄的,外皮包裹着白面,乡下人俗称“羊皮张”。用这种“羊皮张”大饼卷葱丝裹面酱招待客人,吃起来甜咸味儿混合在一块,至今让身处都市的我难以忘怀。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做的面酱不仅是佐餐的菜肴,清贫岁月中还能派上大用场。

我家大爷无子嗣,三爷为逃黄河水灾,流落到古城西安。因此,大奶奶和三奶奶娘家这两门亲戚,很多事都包在了我父亲身上。三奶奶的娘家是大家族,寻常族中死了长辈,隔三差五来我们家报丧。按照农村乡俗,我父母需要置办供品,去死者家里烧纸吊祭,而供桌上的刀头,也就是肉封,一般是少不了的。

我们家姊妹6个,平时日子过得紧巴,哪里买得起肉去做供品啊。

每当遇上这样的难事,母亲就想办法,拿刀切一块肉封大小的冬瓜,削去外皮,用熟好的面酱反复涂染,直到面酱与冬瓜混为一体,表面呈酱紫色油光发亮,乍看颇像刚卤好出锅冒油的肉封,惹的我馋涎欲滴。

儿时我曾经跟随父亲,去三奶奶的娘家烧纸,几次都是母亲用面酱染冬瓜做的肉封,摆放在礼桌上几欲乱真。

至今想来,不是母亲心地不诚实,皆因乡下的生活太窘困,不得已而为之。

如今的乡村,满大街钢筋水泥结构的建筑,取代了土坯草屋,惠农连锁店里出售的面酱,甜咸皆有,让传承了多年的黄蒿焐面酱几尽失传。那渐行渐远的旧生活场景,已成为远方游子心目中温馨的回忆,时常会不自禁牵扯出一丝乡愁来。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
睢建民,豫东尉氏县人,对越自卫还击战退役一等伤残军人。从文40年,曾在全国多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数百篇,有多篇作品获奖被收录入书。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尉氏县作协副主席,网易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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