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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最酷的男人,140岁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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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6 18:06: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中国最酷的男人,140岁了

2021年12月20日 18:01:16
来源:新周刊



周君(鲁迅,原名周树人)是寂寞的。
饶是从未与其谋过面的太宰治也能洞穿这寂寞,因而虚构了一出以寂寞为因的相遇。

周君(鲁迅,原名周树人)是寂寞的。

明治三十七年初秋,从日本东北的乡下外出求学的医专生太宰治独自在松岛的山坡上睡着,面对这众人嘉许堪比中国西湖的盛景,他实在看不出到底美在何处。
迷迷糊糊中,他被一阵五音不全的歌声吵醒,那是一首名为《云之歌》的儿歌,如今被一个成年的嗓音奏响,显得颇为怪异,他从松林间起身站了起来。唱歌的人有些难为情,苦笑着用德语说:“Silentium(宁静),太安静了,让我感到不安,所以才大声唱歌的,结果也没有用。”
这个拥有与众不同口音的男人点起一支烟:“这就是日本的风韵吧,让人总觉得不满足。沉默、Sittsamkeit(端庄、庄重),真正的艺术也许就是这样。不过我理解不了。以前的日本人怎么会把这么安静的地方作为日本三景之一。安静得不似人间。我们那儿的人,是无法忍受这种宁静的。”

太宰治照片。

太宰治这才知晓,眼前的这个学生是来自中国的周树人,心中便松弛了几分。彼时,太宰治是不善交际、游离于事外的角色,因从乡下来,免不了在和东京、大阪等拥有大城市口音的人交往时,心生自卑和怯懦。“其实我就是一只Einsam(孤独)的鸟。”他这样告解。
周君似乎对“孤独”这个单词很是中意,一边小声嘟囔着“Einsam”(孤独),一边看着远方思索着,然后突然对太宰治说:“可我是一只Wandervogel(候鸟),我没有故乡。”
两个孤独的人,一个因寂寞在松岛的风景中睡着,另一个因寂寞而放歌。这虽是太宰治对前人的臆想,却也不算彻底的虚幻。
在鲁迅的作品中,“寂寞”一词出现的次数极多。这寂寞向来痴缠着他,从少时或已埋下,辗转学堂,到日本读书,从象牙塔走向十字街头,甚至和许广平定下终身,这寂寞也不肯休息,反而越发强烈。

屹立长存的鲁迅雕像。

哪怕在东京办杂志《新生》,在冷淡的空气中,他找到了些同志。可临近出版,人已经散得只剩三个。而后连这三个人也都为各自的命运所驱策,不复从前至少有那共谈好梦的机会了。哪怕和许广平的关系亲密而幸福,他仍然在《伤逝》里写了一对相爱且匹配的男女在婚姻生活里逐渐丧失各自的理想,在沉重与枯燥的压迫中分道扬镳的故事。
旷野、凛冬、沙漠,他频繁地念着这几种意象,身不由己地终生与之为伴。但比起自己不为人所了解的寂寞,他更不愿让正做着好梦的青年也苦挨这寂寞。

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

1918年,鲁迅决计从沉默的寂寞中呐喊。

1918年,鲁迅决计从沉默的寂寞中呐喊。

这年5月,他的《狂人日记》在《新青年》上发表。在写给日本人青木正儿的书信中,他自白:“我写的小说是极幼稚的,只是为本国如凛冬一般既无歌唱,亦无鲜花而悲伤,是为冲破这寂寞而写的。”
他为《新青年》写作,也是因为看到一群为杂志奔忙的人的境遇——没有人来赞同,并且也还没有人来反对。
“他们许是感到寂寞了。”鲁迅想。于是,他思考起那经典的铁屋论:“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吗?”“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在中国危亡之际,面对着周遭人的麻木,鲁迅思考起经典的铁屋理论。/电视剧《觉醒年代》剧照

辛亥革命以后,中国又一天一天地沉入黑暗里。这于鲁迅太痛苦。他也用过种种方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使自己沉入国民中,或者回到古代去。“后来也亲历或旁观过几样更寂寞更悲哀的事,都为我所不愿追怀,甘心使他们和我的脑一同消灭在泥土里的,但我的麻醉法却也似乎已经奏了功,再没有青年时候的慷慨激昂的意思了。”
然而,“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
写《狂人日记》时,鲁迅已近四十岁的“不惑”年纪,可如让他不惑、不怀疑、不诘问,将世界的一切与自己切割,却难得很。

写《狂人日记》时,鲁迅已近四十岁的“不惑”年纪,可如让他不惑、不怀疑、不诘问,将世界的一切与自己切割,却难得很。

“本以为现在是已经并非一个切迫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了,但或者也还未能忘怀于当日自己的寂寞的悲哀罢,所以有时候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至于我的喊声是勇猛或是悲哀,是可憎或是可笑,那倒是不暇顾及的;但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笔,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在《明天》里也不叙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至于自己,却也并不愿将自以为苦的寂寞,再来传染给也如我那年青时候似的正做着好梦的青年。”

冷与热交融,太阳和月亮悬在同一个天空

起初,鲁迅的呐喊是疾烈而热忱的。在旁人的抨击和攻讦中,他也定立得格外坚挺。

起初,鲁迅的呐喊是疾烈而热忱的。/电视剧《觉醒年代》剧照

但目睹了学生和朋友等众多青年在反动军阀统治下流血与牺牲,这殒命的意义和价值让他变得质疑和慎重;
看到同是青年而分为两大阵营的事实,他关于新生胜于老朽的进化论思路也被轰毁,更不要提在被簇拥着成为政治麾下的“战士”后,他骑虎难下的困窘。
除此之外,还有生活本身的不遂人意和艰巨难渡。
1927年,鲁迅在《从未经历过的恐怖》一文中,提到了自己沉默的计划,原因是他恐怖了,担心弄清了老实而不幸的青年的脑子和弄敏了他们的感觉,使他们万一遭灾时来尝加倍的苦痛,同时给憎恶他们的人们赏玩这较灵的苦痛,得到格外的享乐。

旧中国畸形的封建思想让鲁迅先生决定要做些什么。/电视剧《觉醒年代》剧照

在1925年间写下“我以为如果艺术之宫里有这么麻烦的禁令,倒不如不进去;还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抚摩自己的凝血,觉得若有花纹,也未必不及跟着中国的文士们去陪莎士比亚吃黄油面包之有趣”的鲁迅,此刻却自认无话可说。向着寂寞呐喊过的人,终又回归了寂寞。
多年的呐喊中,鲁迅也在质疑自己的呐喊——这是他向来的习性,解剖别人时,更在冷酷地解剖自己。
他不想将那些冷冽文字说成是为别人引路,“因为连我自己还不明白应当怎么走。中国大概很有些青年的‘前辈’和‘导师’罢,但那不是我,我也不相信他们。我只很确切地知道一个终点,就是:坟。然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无须谁指引。问题是在从此到那的道路。那当然不只一条,我可正不知那一条好,虽然至今有时也还在寻求。在寻求中,我就怕我未熟的果实偏偏毒死了偏爱我的果实的人,而憎恨我的东西如所谓正人君子也者偏偏都矍铄,所以我说话常不免含胡,中止,心里想:对于偏爱我的读者的赠献,或者最好倒不如是一个‘无所有’”。

多年的呐喊中,鲁迅也在质疑自己的呐喊。

比起先前的快畅,他的作文也更显谨慎和踌躇,讲着自己早已不是什么战士,也不算前驱,有的是更多的顾忌和回忆。
曾有一个学生,来向鲁迅买书,从衣袋里掏出钱来放在鲁迅手里,那钱上还带着体温。
“这体温便烙印了我的心,至今要写文字时,还常使我怕毒害了这类的青年,迟疑不敢下笔。我毫无顾忌地说话的日子,恐怕要未必有了罢。但也偶尔想,其实倒还是毫无顾忌地说话,对得起这样的青年。但至今也还没有决心这样做。”这是1923年左右发生的事。
虽然决意沉默,但鲁迅的心底不大可能完全冷落这世界。1926年年底,他写了一篇后来收录在《故事新编》里的小说——《铸剑》。在整部书里,这是当中最热烈又最冷冽的一篇,兼具了鲁迅本人的两种面相。

虽然决意沉默,但鲁迅的心底不大可能完全冷落这世界。

名叫眉间尺的少年,为了给因铸剑被楚王杀死的父亲莫邪复仇,答应了黑衣人的条件,献上自己的头颅和雄剑,最终三个头颅在鼎中互相撕咬,眉间尺的大仇得报。
鲁迅在改写中,赋予了更多人物特征和深意,眉间尺是个优柔寡断的青年,虽命运要他复仇,他却没有复仇应有的性格——连杀老鼠都犹豫不决。

20世纪30年代,鲁迅(左一)与宋庆龄(右一)等人合影。/ 视觉中国

而帮其复仇的黑衣人,鲁迅用曾经的笔名之一——宴之敖者为其命名,多少也有自喻的意味。“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我的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给你报仇。”当眉间尺如约献上剑和头颅时,宴之敖者又说:“你的就是我的;他也就是我。我的魂灵上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这冷与热强烈且骇人地纠缠在一起,塑造出了世间最完美的战士和复仇者。

电影《铸剑》海报。

而这或许是在20世纪初矛盾前行的鲁迅对自己的期许。
鲁迅研究学者钱理群称,鲁迅对复仇是极坚定的,可又对这复仇充满质疑,尤其是故事尾声,鲁迅安排了一处荒诞结局:围观的人们分不清已经煮碎的头骨哪个是楚王的,最后索性将三个头颅合葬,复仇者和仇人葬在一起,平民百姓和至高皇权合在一处。
《明暗之间:鲁迅传》的作者丸尾常喜则认为,黑衣人一面诅咒自己体内的旧思想,凝视着那条通往埋葬自己坟冢的道路,一面作为旧阵营出身的战士,决心向曾熟知的旧阵营的要害奋力一击。然而,由于是中间性的存在,他无法独自完成复仇。或许可以说,黑衣人的复仇与此前《孤独者》中的魏连殳走向自我毁灭的倒错复仇,两者之间的根本性差异在于是否存在可以从容砍下自己头颅的青年眉间尺。

《铸剑》的结尾:围观的人们分不清已经煮碎的头骨哪个是楚王的,最后索性将三个头颅合葬。

三颗头颅在沸腾的水中经过了异常激烈的战斗,眼看王头确已断气,黑衣人和眉间尺四目相视,微微一笑,随即合上眼睛,仰面向天,沉到水底里去了。丸尾常喜提到,向共同的敌人发起壮烈进攻,是小说《铸剑》的主题。
这样一看,复仇的故事、战士的故事,因为有了同行者而显得不再寂冷孤单了。
和鲁迅的经历对照,那些离散的战友、独行的寂寞、冷酷的勇气、心底的热望都在其间得以展现。
1925年后,朋友们为辛亥革命献身的身影再度浮现于鲁迅眼前,1926年的“三一八”惨案也折损了更多生命,鲁迅一边经历了《写在〈坟〉后面》呈现的沉思与自省,一边担忧“牺牲”他人而束手束脚。
而许广平向鲁迅展现出“自所甘愿,即非牺牲”——这也是鲁迅曾拥有过的,凭借自己的选择与决心献出“头颅”的形象。

干将莫邪在锻造王的剑。

在《明暗之间:鲁迅传》中,丸尾常喜写道:“《铸剑》的世界宣示了鲁迅凭借与许广平的爱情,走出单方面为了年轻一代的‘自我牺牲’(这是他的‘进化论’),步入一条与他们相互联结的崭新道路。可以认为,这部作品的问世意味着鲁迅的‘彷徨’已基本终结。”
在这篇小说里,可以看到鲁迅本身冷与热的交融:是光芒四射的太阳和生铁一般的冷而且白的月亮悬在同一个天空上。

忘了我,去过生活

鲁迅曾经说自己做不了革命者,如果碰到要牺牲,他一定会思量,这牺牲是否有价值、有意义,不可一往无前地直接冲了上去;他幼时虽曾梦想飞空,但最终还在地上,救小创伤尚且来不及,哪有余暇使心开意豁,立论都公允妥洽,平正通达,像“正人君子”一般;正如沾水小蜂,只在泥土上爬来爬去,万不敢比附洋楼中的通人,但也自有悲苦愤激,决非洋楼中的通人所能领会。

2021年5月27日,浙江绍兴,鲁迅不同时期的照片亮相展演现场。当日,大型实景影画剧《鲁镇社 戏》在绍兴上演,让观众在鲁迅诞辰140周年之际重温鲁迅精神。 /IC

在成为符号的过程中,他自愿自己是个战士,但不愿被某一方力量推上“战士”的牌子,自愿听受革命的前驱者的命令,而不是圣旨、金元和指挥刀。
在生活和战斗里,他卸下所谓的装饰和盔甲,留下风沙的瘢痕,于病重之际留下遗嘱“忘记我,管自己生活。——倘不,那就真是胡涂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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