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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紫云:浮浪子弟的行头:洒金川扇 ——从《水浒传》到《金瓶梅》中的西门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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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1-19 20:45:4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刘紫云:浮浪子弟的行头:洒金川扇 ——从《水浒传》到《金瓶梅》中的西门庆 |【学术研究】                                         2018-11-19 17:30                                                          

                  
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里提到,出生、饮食、睡眠、爱情、死亡乃现实生活中人的五大重要之事,可小说人物却不需要一一践行此人生五事,唯有死亡可以说是个例外。小说家都偏爱写小说人物的死亡,“死亡可以干净利落地结束一本作品”。反之,当小说家不想结束一部作品的时候,往往会千方百计让人物“起死回生”。《金瓶梅》第九回写武松误打李外传,闹出人命,“此时哄动了狮子街,闹了清河县,街上看的人不计其数,多说:西门庆不当死,不知走的那里去了,却拿这个人来顶缸”。“西门庆不当死”,不仅是街上看客的话头,更是兰陵笑笑生的“篡改”,此举为西门庆争取了七年的光阴,也为《金瓶梅》故事的展开创造了可能。
且不论西门庆“走的那里去了”,西门庆“怎么来的”这一点同样值得追究。小说人物在什么时候被引入情节中、以何种方式出现,对此小说家各有各的打算。西门庆这一人物,便像是被投递来的包裹一样蓦然出现在小说中。在忽如其来的邂逅中,西门庆便以其“博浪”子弟的装扮引起了潘金莲的注意:

妇人便慌忙陪笑,把眼看那人,也有二十五六年纪,生得十分博浪。头上戴着缨子帽儿,金铃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儿;长腰身穿绿罗褶儿;脚下细结底陈桥鞋儿,清水布袜儿,腿上勒着两扇玄色挑丝护膝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越显出张生般庞儿,潘安的貌儿。

正如上篇所引述,缨子帽儿、绿罗褶儿、陈桥鞋儿,皆一时之所尚。然而,作为博浪子弟的压轴标志,却是西门庆手中的这把“洒金川扇儿”。也正是这把扇子,足以使《金瓶梅》的西门庆与《水浒传》的西门庆“判若两人”。
川扇,是明代中后期四川贡扇的通称。四川贡扇曾于嘉、万朝野风靡一时。四川布政使和藩王岁贡名录里,川扇是一大亮点。沈德符(1578-1642)《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四川贡扇”条云:

聚骨扇自吴制之外,惟川扇称佳。其精雅则宜士人,其华灿则宜艳女;至于正龙、侧龙、百龙、百鹿、百鸟之属,尤宫掖所尚;溢出人间,尤贵重可宝。今四川布政司所贡,初额一万一千五百四十柄;至嘉靖三十年,加造备用二千一百,盖赏赐所需;四十三年,又加造小式细巧八百,则以供新幸诸贵嫔用者,至今循以为例。……凡午节例赐臣下扇,各部大臣及讲筵词臣,例拜蜀扇,若他官所得,仅竹扇之下者耳。
至晚在嘉靖四十三年,川扇仍是宫中的时尚,即便作为赏赐之物,亦仅身居要职的臣僚有望得之。一把川扇在手,其人身份与荣耀便不言自明。因此,得赐川扇者,往往作诗以纪其分外之喜,称颂皇恩圣眷。
川扇是折扇的一种。沈德符在另外一则记载里提到“聚骨扇,一名折迭扇,一名聚头扇,京师人谓之撒扇”,由此可见,“聚骨扇”、“聚头扇”、“撒扇”、“折迭扇”是一样东西,都是聚其头而散其尾,收拢时将两头合并归一的折扇。折扇源于日本,于北宋时期经由高丽传入中国。北宋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卷六“高丽国”载:

彼使人每至中国,或用折迭扇为私觌物,其扇用鸦青纸为之,上画本国豪贵,杂以妇人鞍马,或临水为金砂滩,暨莲荷、花木、水禽之类,点缀精巧;又以银埿为云气月色之状,极可爱。谓之倭扇,本出于倭国也。近岁尤秘惜,典客者盖稀得之。

日本平安时期折扇


日本京都扇

然而,折扇在宋代尚不多见,一直到明代永乐年间方为宫廷和民间所广泛接受。明代中后期,苏州和四川成为折扇生产之重镇。


明代摺扇 朱瞻基山水人物,故宫博物院藏

四川贡扇仿照日本折扇式样,甚或有出蓝之誉。文震亨(1585-1645)《长物志》卷七“器具”载:“折叠扇,古称聚头扇,由日本所贡”,后“川中蜀府制以进御,有金绞藤骨、面薄如轻绡者,最为贵重”。晚明于慎行(1545-1607)有谢赐扇诗《赐画面川扇》云:“九华彩扇贡巴东,午日承恩出汉宫。云影金泥黄帕解,花开宝绘玉函空。擎来濯锦江头月,动处披香殿里风。自是君恩在怀䄂,惟将皎洁矢丹衷。”据“九华彩扇”、“云云影金泥”、“花开宝绘”等语可知,这把扇子当为泥金书画折扇,画面情形大概与日本折扇上所绘“莲荷、花木、水禽之类,点缀精巧,又以银埿为云气月色之状”相仿佛。

一般而言,一把完整的折扇包含扇面、扇骨、扇头、扇钉、扇坠等部分。《金瓶梅》第八回叙潘金莲见西门庆手拿“一根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其中“红骨”为扇骨,“细洒金”写扇面,“金铰钉”指扇钉。

素纸扇面 清·吴历《春燕江南图》,上海博物馆藏


素纸扇面 清·恽寿平《秋山图》,上海博物馆藏

就扇面制作工艺看,可分为有色扇面和白色素面。有色扇面中金扇面最讲究,也最受人欢迎。《金瓶梅》中出现的折扇,几乎全都是金扇面。金扇面又分为泥金、洒金、冷金、屑金等不同的制作工艺。沈从文先生在《谈金花笺》一文中根据历史文献将明清加金技术处理分为三种:一、小片密集纸面如雨雪,通称“销金”、“屑金”或“雨金”,即普通“洒金”。


屑金扇面 明·唐寅《牡丹图》,上海博物馆藏


屑金扇面 明·唐寅《松荫高士图》,上海博物馆藏

二、大片分布纸面如雪片,则称“大片金”,又通称“片金”,一般也称“洒金”。
三、全部用金的,即称“冷金”(在丝绸中则称为“浑金”)。
然而,这一分类与界定仍存疑义,台湾学者庄申先生在其专著《扇子与中国文化》中将有色扇的扇面工艺分为“洒金”、“冷金”和“泥金”三种,分别对应于沈从文先生所言之“屑金”、“洒金”和“冷金”。庄申先生指出沈从文界定的“冷金”,若从制作工艺看,当属“泥金”。泥金的制法,一般是先将黄金打成金箔,至十分薄烂之时,将金箔或金粉和胶成泥状,故名“泥金”。泥金扇面,即用金泥满满涂饰于白扇面上。对这种工艺的定名,庄申先生的说法似更准确。《金瓶梅》第四十九回叙蔡御史见董娇儿手中拿着“一把湘妃竹泥金面扇儿,上面水墨画着一种湘兰,平溪流水”。毫无疑问,这是一把泥金画扇,泥金扇面上复施以雅致的文人字画。

泥金扇面 明·文征明《江渚远山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泥金扇面 明·沈周《秋葵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至于将若干面积较大的金箔碎片黏附在扇面上的工艺,沈从文称之为“洒金”,而庄申则定名为“冷金”。宋人陈槱《负暄野录》描述了四种较为名贵的、用以制砚的歙石纹理,其中第四种纹理“曰金星状,若洒金”。由此可推,洒金亦即金星状,由若干面积较显著的金色片块组成。此外,明代《工部厂库须知》载宫廷各项开支,卷九登记“司礼监上用各色洒金笺扇等项”,小字注明具体用材及总价为“金箔一万贴,折价银五百两”。据此,对“洒金”工艺的认定,笔者更认同沈从文先生的界定,即洒金是将若干面积较大的金箔碎片黏附在扇面上的工艺。《金瓶梅》中西门庆所用的洒金川扇,便是此种扇面。


比起在扇面上下功夫,明代文人更看重扇骨的材质和工艺。《万历野获编》有云:“(扇骨)凡紫檀、象牙、乌楮,俱目为俗制,惟以棕竹、毛竹为之者,称怀袖雅物。其面重金亦不足贵,惟骨为时所尚。” 沈德符笔下嘉、万文人的折扇时尚,重“骨”甚于“面”。所谓扇骨,分为“大骨”和“小骨”。扇子两端的两片扇骨为“大骨”,大骨间的若干扇骨称为“小骨”。扇骨的用材向来特别讲究,有“竹木牙角”等珍奇之物。然而,如沈德符所言,并非越稀奇的扇骨就越优雅、越名贵。反之,文人所崇尚的富于雅趣的扇骨是较为常见的竹质。竹乃扇骨首选之材,举凡湘妃竹、梅鹿竹、棕竹、佛肚竹皆为名贵品种。其次为名贵木材,有紫檀木、乌木、檀香木之属。另外,较为稀奇者,又有以象牙、兽骨、玳瑁等为扇骨者。《金瓶梅》第八回西门庆的“红骨”川扇儿,白维国先生认为“红骨”非指红木、檀木扇骨,更非髹以红漆,乃指竹骨经长期摩挲而形成的红亮色泽。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三十五记述松江俗谚“十清狂”,第一清狂便是“圆头扇骨揩得光浪荡”。西门庆的清狂,可从这把摩挲得发亮的红骨川扇中窥见一斑。
除了扇面和扇骨之外,精美的折扇往往连扇钉也颇多讲究。扇子的开合以扇钉为轴,小小的扇钉显得至关重要,可谓“画龙点睛”。扇钉主要分为牛角钉、铜钉、银泡钉三种。其中,牛角钉最为常用,材质硬且韧,不伤扇骨;铜钉子、银泡钉则多见于北方,材质较硬,容易损坏扇骨,常用在尺寸较大的乌木扇骨和紫檀木扇骨上。西门庆的这把川扇是用“金钉”绞合的,所谓“金钉”有可能是纯金的钉子,也有可能就是铜钉,因其颜色近于金色而迳称“金钉”。文震亨曾提及“川中蜀府制以进御,有金绞藤骨、面薄如轻绡者,最为贵重”,也是用此种“金钉”绞合的。

川扇的精致讲究,乃体现在扇面、扇骨、扇钉等诸多方面。尤其是金扇面的川扇华灿夺目,不仅令宫闱为之着迷,亦使市井富民竞相购之以耀人。若论宫廷所赐川扇是身份的体现,而此时无一官半职的西门庆手中所执之川扇则为其财富之象征。晚明文人谢肇淛(1567—1624)《五杂俎•物部四》云:“蜀扇每岁进御,馈遗不下百余万。上及中宫所用,每柄率值黄金一两,下者数铢而已。”皇帝和皇后所用的川扇,自然更为讲究,价值亦复不菲。下等川扇,制作较为粗糙,所费亦不多。
从明代后期至清代初期,川扇往往被当作高档贽见礼而频繁出现于维系人情往来的礼帖中。晚明小说《三宝太监西洋记》第三十二回中写三宝太监帅兵征服金莲宝象国,宝象国国王献出土物以表归附之心,三宝太监以瓷器和丝织品回敬国王,又将“烧绿珍珠二十挂,真金川扇二十柄,回敬二位丞相”。虽然情节多有虚构,但礼物馈赠的描写却合乎时俗。明末话本集《鼓掌绝尘》第十七回叙韦丞相打点礼物送娄公子,意图换得治病救命之方。小说叙他“寻几件出得手的”,吩咐书房中写下礼贴来,打点送给娄公子,那四件礼物分别是“右军墨迹二幅”、“象牙八仙一副”、“真金川扇十柄”、“琥珀扇坠四枚”。由此可见,此种川扇是十分高档的礼物,一定数量的金扇的总价值甚至可与名家墨宝等珍贵的收藏品相提并论。这两处作为礼物馈赠的川扇,都是“真金川扇”。所谓“真金”,或即指泥金或洒金扇面。
川扇因其贵重的缘故,在明清两代也经常被当作赌资。明末清初之际的文人张岱于《陶庵梦忆》卷三“斗鸡社”载:“天启壬戌间好斗鸡,设斗鸡社于龙山下,仿王勃《斗鸡檄》,檄同社。仲叔秦一生,日携古董、书画、文锦、川扇等物与余博。余鸡屡胜之。”《金瓶梅》中亦有类似的例证,小说第五十四回叙西门庆的结拜兄弟白来创和常时节斗棋,二人分别拿金扇和汗巾做赌资:

白来创道:“我不带得银子,只有扇子在此,当得二三钱银子起的,漫漫的赎了罢。”常时节道:“我是赢别人的绒绣汗巾在这里,也值许多,就着了罢。”一齐交与伯爵,伯爵看看,一个是诗画的白竹金扇,却是旧做骨子;一个是簇新的绣汗巾,说道:“都值的,径着了罢。”伯爵把两件拿了,两个就对局起来。
这把作为赌资的旧扇骨的白竹诗画金扇,“白竹”是扇骨材质,“诗画”点明是书画扇,“金扇”指泥金或洒金扇面。据白来创的估价,这把未曾透露产地信息的扇子也在“二三钱银子”以上。待二人分出胜负,常时节赢了白来创的扇子,便“把汗巾原袖了,将扇子拽开卖弄,品评诗画”,西门庆见状,不无遗憾地说道:“我可惜不曾带得好川扇儿来,也卖富卖富。”言下之意,常时节卖弄的这把“旧做骨子”、产地不明的扇子还当不得“好”扇子,也卖不得富。小说家用“诗画金扇”写白来创的扇子,白来创亦只说“扇子”,而西门庆口中的扇子则明确点出是“川扇”,根据《金瓶梅》作者精密的描写惯例和人物心理可知,白来创的扇子恐非川扇,而只是较为普通的泥金画扇或洒金画扇。
川扇不仅可以充当高档的馈赠礼品或应急时的赌资,它还是拥有者卖富的资本和特定身份认同的凭借。西门庆卖富的急切心理,与其手执金扇、招摇市井的得意之状与浮浪之态可谓相互映衬、相得益彰。他不仅走路时拿着金扇“摇摇摆摆”(第二回、第三回),骑马时也摇着金扇(第五十二回),无非为博取世人艳羡的眼神;而世人艳羡的眼神,反过来又确认了西门庆的富民身份。他手持洒金川扇“摇摇摆摆”走路的样子,似乎也成了确认其浮浪子弟的标准姿态。一直到谋得一官半职之后,金扇也是西门庆手中须臾不离的一件要紧物事。在家晏居,扇不离手(第五十一回);出门应酬,亦必冠带金扇(第五十三回)。除了炫富之外,一把川扇在手,还可能暗示其人调风弄月的嗜好。
折扇自传入之初便被视为私狎之物,不宜出现于郑重严肃的场合。金章宗曾有《蝶恋花》一词咏聚头扇,整首词十分细致地描摹折扇的材质、样式,结句“忽听传宣须急奏,轻轻退入香罗袖”则记录了一个十分生动传神的瞬间:皇帝正在把玩折扇,忽听传宣有紧急奏闻,将折扇轻轻藏入袖中。《皇明续纪三朝法传全录》卷九记载了泰昌元年一件有侮朝堂之事以及明光宗对此事之态度:

上御文华殿门,谕阁臣曰:“朕今早御门,见班行后随从多执洒金大扇。及驾回至省愆居,即听散班官于会极门高声喝道。朕御极之初,深思治理朝内,本当严肃,岂容慢䙝至此!本该重究,姑且免卿。可传示大小九卿科道各官,以后凡遇临朝务要十分敬慎。如有仍前肆行违禁紊乱朝仪者,纠仪各官指名参来治之。”
在明光宗看来,在“本当严肃”的朝堂之上,朝班随从手执洒金大扇乃十分“慢亵”之举。由此可见,把玩折扇是不严肃、不郑重的;折扇只宜私下把玩,甚至只宜同特定的群体把玩。明人陆容(1436—1497)《菽园杂记》卷五载:“南方女人皆用团扇,惟妓女用撒扇。近年良家女妇亦有用撒扇者,此亦可见风俗日趋于薄也。”陆容所记是明成化、弘治年间之事;《金瓶梅》中的社会风俗多为嘉靖、万历的写照,但在这一点上,却也延续了此前的习俗,即良家妇女不用折扇。除了风流子弟和帮闲篾片之外,《金瓶梅》中惟有妓女公开使用折扇。小说第八回叙西门庆迎娶孟玉楼之后,重回紫石街潘金莲处:

妇人因见手中拿着一根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取过来迎亮处只一照,原来妇人久惯知风月中事,见扇儿多是牙咬的碎眼儿,就是那个妙人与他的扇子。不由分说,两把折了。西门庆救时,已是扯的烂了,说道:“这扇子是我一个朋友卜志道送我的,今日才拿了三日,被你扯烂了。”
如前文所论,“红骨细洒金金钉铰川扇儿”当属制作精良的川扇,价格不菲,潘金莲却不管贵贱,两下折断了。究其缘由,乃因这扇子上有“牙咬的碎眼儿”。《金瓶梅》在用扇描写上,带有很清晰的性别特征。女性尤其是家眷一般只用团扇,例如潘金莲用的便是白纱团扇(第十七回、十九回、二十七回、五十二回)。男性多用折扇,但值得注意的是,在西门庆等男性使用者之外,折扇的使用者还包括妓女这一群体。小说第三十二回写妓女桂姐认月娘为干娘,行跪拜礼:

于是向月娘镜台前,重新妆照打扮出来。众人看见他头戴银丝䯼髻,周围金累丝钗梳,珠翠堆满。上着藕丝衣裳,下着翠绫裙。尖尖趫趫一对红鸳。粉面贴着三个翠面花儿,一阵异香喷鼻,朝上席不当不正,只磕了一个头,就用洒金扇儿掩面,佯羞整翠,立在西门庆面前。
用洒金扇掩面,也见于西门庆初见郑爱月儿的场景:

望上不当不正,与西门庆道了万福,就因洒金扇儿掩着粉脸,坐在旁边。西门庆注目停视,比初见时节儿,越发齐整。
郑爱月儿正是小说中的名妓。这两处描写是小说中仅见的两处提及女性用折扇的情形。妓女借扇掩面,或为卖弄风情;而子弟借扇摇摆,则或为彰显浮浪个性。因此,华丽的折扇便不仅是财富的流露,而且暗示着与烟花女子往来的可能,并进一步充当浮浪子弟与烟花女子之间的传情之物。由此可见,洒金川扇儿的牙眼儿,是一个富于情色意味的信号。金扇象征财富,而牙眼儿暗示暧昧情事,这二者的微妙结合,无疑会让西门庆在财、色兼得的自我幻想与陶醉中忘乎所以。财与色是新西门竭其一生的追求,也构成了《金瓶梅》迥异于《水浒传》的反思性主题。
康熙间评点家张竹坡于曾对西门庆初次出场时的扇子颇多留意,第三回回前评提及“文内写西门庆来,必拿洒金川扇儿”,并详细对比《金瓶梅》(绣像本)的西门庆与《水浒传》中西门庆的差别:

况且单写金莲于挑帘时,出一西门,亦如忽然来到已前不闻名姓之西门,则真与《水浒》之文何异?然而叙得武大、武二相会,即忙叙金莲,叙勾挑小叔,又即忙叙武大兄弟分手,又即忙叙帘子等事,作者心头固有一西门庆在内,不曾忘记,而读者眼底,不几半日冷落西门氏耶!朦胧双眼,疑帘外现身之西门,无异《水浒》中临时方出之西门也。今看他偏有三十分巧,三十分滑,三十分轻快,三十分讨便宜处,写一金扇出来,且即于叙卜志道时,写一金扇出来。夫虽于迎打虎那日,大酒楼上放下西门、伯爵、希大三人,止因有此金扇作幌伏线,而便不嫌半日纚纚洋洋写武大、写武二、写金莲如许文字后,于挑帘时一出西门,止用将金扇一幌,即作者不言,而本文亦不与《水浒》更改一事,乃看官眼底自知为《金瓶》内之西门,不是《水浒》之西门。
由一“金扇”而判断“《金瓶》内之西门,不是《水浒》之西门”,可谓体察入微、见微知著。这段批语也道出了“金扇”之于《金瓶梅》西门庆的画龙点睛之妙,以及它在小说情节中的前后勾连作用。
在西门庆初次亮相中既已出现的“洒金川扇”,看似微不足道,却能够赋予一个旧人物以全新的内涵,进而塑造出一个新人物,乃至构建出一种全新的叙事。“洒金川扇”不仅透露了有关人物地位与财富积累的新信息,还暗示人物的私密癖好与身份认同。通过这些秘而不宣的信息,敏锐的读者将隐约预感到一个耽溺财色的新群体已悄然登场,一个声色犬马的新世界即将到来。

(本文原刊于《中华文化画报》2018年第6期,

微信版插图有所增删)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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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刘紫云

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北京工商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从事古代小说与明清文学研究,曾发表论文《论〈金瓶梅词话〉的物象选择与日常叙事形态》等。
本文章由京师文会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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