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玲娟娓娓讲述护送徐悲鸿先生20箱书画作品的故事

清梦

    陈玲娟娓娓讲述护送徐悲鸿先生20箱书画作品的故事                                         2018-12-27 17:05                                                   

                  

陈玲娟在捐赠仪式的致信中娓娓讲述了抗战结束后护送徐悲鸿先生20箱作品至北平的感人故事

1946年8月，抗战结束不久，我在上海市北中学任教，高兴地接到徐悲鸿先生的邀请，到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任助教。至今还记得从上海至北平六天终身难忘的护送徐先生珍贵书画的经历。我深知先生视收藏书画为生命，作为学生的我，在危机时刻能为保护恩师徐悲鸿先生的二十多箱珍贵书画尽力感到荣幸和骄傲。

1935年，陈玲娟考入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时旧照

1935年，在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分校门口与同学合影（中间站立为陈玲娟）

1941年徐悲鸿先生与中央大学艺术系的学生合影（一排左一为陈玲娟）

抗战后的上海码头秩序非常混乱，我们几位原中大毕业生受徐先生委托将二十多箱珍贵书画护送至北平。9月8日晨，由于黄浦江水浅，乘客只能从外滩码头搭小汽船上大轮船。此时具体负责托运护送的男同学急匆匆跑来找我，他家里有急事处理不能搭船同去，把身上仅有的钱也给了我，请我承担护送书画重任。徐先生的二十多箱书画，因船方要让邮包先上，把这堆珍贵书画木箱就搁在码头上。我看到木箱旁不时有陌生人围着指指点点，还拉来了运货车，好像对这批货很感兴趣，着实让我为木箱安全担忧。中大毕业走上社会，我一直在学校教书，很不善公关，情急之中硬着头皮在码头上找这个求那个，费了很大周折，好不容易才把木箱装上岸边的小船。不料当我们刚登上大船，轮船鸣笛要启动离开了，天公偏又不作美，刮起一阵风，很快就下起雨。我们站在大船甲板上，很无奈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装在小船上的木箱被雨淋着，而没有油布覆盖，雨水很快就会渗到箱内，这可都是先生视为生命的艺术品啊。

徐悲鸿与中央大学艺术系学生合影

1944年春，徐悲鸿先生亲赠寄语于陈玲娟
站在大船上两位男同学再三请求船长允许把这批木箱从小船装上大船后再启动。船长是英国人，男生的英语又不好，只见船长一个劲地摇头，还与男同学吵了起来，根本没有商量余地，大家心里非常焦急和紧张。当一位同学打听到，因水浅船暂无法开动。几位男生都看着我，“玲娟，你英语好，见过世面，还有点时间，快想想办法吧”。我想起当年在重庆时，在先生住处常能见到徐先生请男生帮助把沉重的木箱，生锈的铁皮铁钉撬开，然后他自己小心地打开箱子，轻轻把画卷和书籍等拿出来，让我们帮他拉开画卷，仔细察看，有没有虫蛀、受潮、或损坏；我想起1938年，抗战时期，时任浙江图书馆长的四哥，连夜抢运杭州文澜阁《四库全书》，使国宝免入敌人手中，也是一只只木箱装到钱塘江边的小船上，此情此景就好像在眼前。

中大同学合影（前排康寿山、陈玲娟、梅健鹰、孙宗慰、后排艾中信、宗其香）

1946年，北平艺专师生长城写生（宗其香、陈玲娟、齐振杞）
我平时很不善言辞，但徐先生的爱画如命，四哥烽火护宝，英国船长的傲慢，同学们的热情鼓励，使我鼓足勇气，开始进入护宝主角。看来不动点脑子要搞定这事有点难。首先要提高自己的身份才能平等对话，我把自己平时的积蓄拿出来，用原统舱票换成房舱票，进房舱打开随身带的旅行箱，挑了套最好的衣服打扮起来，买了啤酒、美国香烟，趁船暂不能开的空档，招待船长和其他船员。好在我初、高中都在教会学校念书，流畅的英语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了。刚巧与我同房间的是位俄国少女会说英语，当得知想请她协助我们抢运保护珍贵书画后，很乐意配合，机智地说她扮演我的临时秘书，让船长一直误把我当成艺术专科学校副校长。我平时一点也不会饮酒，此时我拼命也要陪船长喝啤酒，我与俄国少女一起与英国船长海阔天空地聊了起来，幸好这位船长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我们谈得投缘，很快就取得船长的信任，最终同意让小船驶向大船。接着我又赶紧拿了香烟一一送给开起重机的船员和装卸工，我一箱一箱清点，总算把二十多箱书画吊上大船。看着差点被搁置在码头上，被雨淋湿的木箱安全上大船，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开船当天下午起风浪了，船摇得很厉害，我一阵阵呕吐，连续两天不想吃东西，但心里一直惦念着那二十多箱书画，这些都是徐先生的宝贝呀！航行到第三天，为使轮船到秦皇岛港卸装货顺利，万无一失，我又一次请俄国少女帮忙一起陪船长、船员喝酒递烟，应船长要求，还为船长画了人物速写。下船后就听说，秦皇岛至天津的铁路沿线是比较危险的地区。果然去北平的路上，在我们前面一列货车出轨，列车经过出事地点时，有几根铁轨和一节车厢横在那里，好险啊！

1946年北平美术家协会会员活动合影（前排右起为戴泽、李宗津、宋步云、齐振杞、李彝、刘铁华、杨某；后排右起为艾中信、孙宗慰、吴作人、萧淑芳、董希文、孙竦、杨化光、王合内、徐悲鸿、李苦禅、王临乙、高立芳、高庄、万庚育、卢光照、王静远、陈玲娟、李瑞年）
到北京后，徐先生到洋溢胡同宿舍来看我，得知护送书画的六天经历，连连称赞：“这二十多箱书画都是宝贝啊，玲娟心细机智，一路辛苦了”。不久吴作人先生对我说：“徐先生对你很信任，做事认真牢靠又有热情，北平艺专刚建，想请你兼任图书馆员，整理战乱后散落地陆续运回北平的珍贵书画”。登记造册，整理归档，适当修复，尽快对师生开放，就成了我每天的主要工作。当时学校图书馆十分简陋，条件很差，连主任在内仅五个人，工作很艰苦，下午要到七点半才下班，吃饭还要自己想办法。但有恩师的信任鼓励和原中大艺术系同事支持，虽然暂时失去了上讲台的机会，每天面对这么多珍贵的书画，通过我们的手能尽快发挥作用，还是很有意义的，虽累点苦点心里很开心。那段时间，百废待兴，徐先生很忙，还不时抽空到图书馆看我们，并对我说“玲娟，我已安排你担任一定的课堂教学任务，这样对你今后教学发展有利，你两边兼顾一下”。徐先生对我的体贴和关怀让我倍感温暖。

《雏鸡海棠图》陈玲娟作 沙孟海题记

2000年，“艺坛巨匠——徐悲鸿画展”在位于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旧址的浙江西湖美术馆举办
2000年师母廖静文来杭州参加徐悲鸿画展，还提及当年我护送书画的事。师母说：“这书画箱中不仅有悲鸿的书画，还有他收藏的珍品。说不定你参与整理的北平艺专图书馆书画，后来就成了央美图书馆的旧藏。悲鸿曾对我说，玲娟遇大事能沉住气，很感谢你”。我听后对师母说：“有幸护宝是我的福气，因为我是徐悲鸿的学生”。战后英轮护宝历险的经历，虽已七十载，是我一生中最值得保存的记忆和引以自豪的事，今天在这里与大家一起分享。

105岁央美老校友陈玲娟

2018年12月26日

宣传部 赵晶/整理

主编 | 吴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