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读不懂刘姥姥，读懂时满眼泪花

兰梅

            年少读不懂刘姥姥，读懂时满眼泪花                                                         2019-03-21 23:30                                                   
                  

红楼梦里，刘姥姥是乡村农妇，本不会跟贾府这样“赫赫扬扬，已将百载”的天下望族扯上什么关系，但偏偏他女婿的祖上与金陵王家有那么一点关系，刘姥姥这才得以进入贾府。

结合脂砚斋批语可知，通部红楼，刘姥姥一共三次进荣国府，前八十回里明确写到的有两回，八十回后有一回。

初读红楼时，很多人都喜欢把刘姥姥当成一个插科打诨的丑角，诙谐幽默，精于世故，尤其二进贾府一回，她的种种表现，都令人喷饭，即便她走后，依然被黛玉等人以“母蝗虫”的名儿拿来取笑一番。

等到有些阅历见识，自己为了生活也开始处处与人周旋，跌跌撞撞，满身是伤后，再细细品味刘姥姥前后三次进贾府，不免令人鼻酸落泪，这里面饱含了一个老人为了生存的心酸和不易，以及她从未丢失的淳朴和善良。

第一次：为儿女活命，放下尊严乞食

刘姥姥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又无儿女，只靠两亩薄田度日。”丈夫早亡的她，一辈子也只养得一个女儿，如果不是女儿女婿养活，也许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也正因为女儿女婿的这点孝心，刘姥姥晚年才算有了依靠，当得知女儿家已经揭不开锅，“天气冷将上来，家中冬事未办”时，刘姥姥也跟着忧心起来。

刘姥姥毕竟是个有些见识的老人，她不会看着女儿一家饿死冻死家中，她先是给女婿狗儿出主意“当日你们原是和金陵王家连过宗的……你何不去走动走动，或者他念旧，有些好处，也未可知。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虽然如此，但毕竟去当时外面看起来依然是金玉其外的贾府打秋风，对于狗儿这样的穷苦百姓来说，是想都不不敢想的事，所以他本能地拒绝，把事直接推给了刘姥姥“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试试风头再说。”

刘姥姥何等睿智，她知道女儿女婿都是年轻人，抹不开面子，拉不下脸来，毕竟这是去“朝扣富儿门”，说好听点，是去借银子，说难听点，就是乞讨。

念及两个孩子的不容易，两个外孙的衣食单薄，想到自己可能也活不了多久，在尊严和生存之间，刘姥姥作出了抉择，“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便是没银子来，我也到那公府侯门见一见世面，也不枉我一生。”

刘姥姥这么说完，一家人跟着笑，女儿女婿笑，是因为有人替他们出头想办法，心里放松了许多。而刘姥姥的笑，更多的是安慰自己，自我解嘲。她哪里是想去侯门公府长见识啊，她不过就是安慰自己的同时，也不让自己的女儿女婿担心罢了。

刘姥姥带着板儿一大早就出发了，来到贾府门前，见多识广的刘姥姥还是有些惧怕的，毕竟要面对的是真正的国公府，她的那些精明见识也只是在村野之间，贸然面对贾府这样的豪门公府，她心里没底。

刘姥姥便不敢过去，且掸了掸衣服，又教了板儿几句话，然后蹭到角门前。刘姥姥见了巍峨的贾府门庭，不由得弹了弹衣服，又嘱咐外孙，无外乎是让他要听话，不要乱喊乱叫，见了人要磕头请安等，然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一步一步极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如此，蹭到了角门前。

单是一个走到贾府角门的过程，刘姥姥已经把自己低到了尘埃里，这样一个在乡村中可能是众人眼中最精明智慧的老太太，能够给他人生活以指导活得最乐观的老人，到了贾府门口却像个木头似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的低声下气的“大爷们纳福”，她的小心翼翼的“陪笑”，为的不过就是贾府这些看门的三等豪奴，能够大发善心为她指条明路，而不是将她看成乞讨的老婆子拒之门外。

第一次放下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的尊严，后来的刘姥姥回想起来，也许会云淡风轻，但当时的她，可能就像无数第一次真正走投无路去求人的我们一样，只要给条活路，什么尊严什么面子都可以不要。

周星驰的电影塑造了无数小人物角色，那些生活在最低层的小人物，他们连吃饱穿暖都成问题时，什么做人的尊严，什么伟大的理想抱负，在填饱肚子面前，统统靠边站。

刘姥姥终于用自己的尊严换来了他人的怜悯，她先后见到了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以及最终给与她帮助的荣国府大管家王熙凤。

二十两银子对于贾府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在刘姥姥眼里，这些可都是救命钱。得了银子的她，眉开眼笑地回到了乡下。

第二次：为感谢贾府，情愿扮丑自嘲

如果说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的目的是为乞食，那么她第二次进贾府，则完全是为表达对贾府的谢意，感谢它的雪中送炭，活命之恩。

本着这个目的，刘姥姥再一次放下自己的尊严，情愿自己扮丑自嘲，把贾府上上下下的一干太太奶奶公子小姐们逗笑。

俗语说，吃水不忘挖井人。刘姥姥一家在最穷困的时候，是贾府让他们活了命，熬过了那个寒冬，有衣穿，有食吃。对她来说，贾府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对于穷苦之人来说，活命之恩永生难忘，即便当牛做马，只要能略表谢意，刘姥姥也是心甘情愿的。

与第一次空手进贾府不同的是，这一次刘姥姥带来了许多瓜果菜蔬，“又有两三个丫头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倭瓜并些野菜。”且送到贾府的都是顶好的尖儿，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

记得幼时，家里贫穷，炒菜都很少放油，而只有家里来客时，才能吃到一点油星儿，他们永远把最好的留着招待客人。刘姥姥一家是穷苦人，穷人家有了富亲戚，他们没有山珍海味可送，更没有奇珍异宝进献，唯一能送的，只能是田间地头的野味。

而这些他们自己都舍不得的头遭的尖儿，也许在富人眼中不算什么，但却是刘姥姥一家的“穷心”，而这个穷心在穷苦人家看来，却是最好的待客礼品，一如逢年过节的祭祀，我们总是把最好的留给神明，而在刘姥姥眼中，救其一家性命的贾府，又何尝不是神明一样？

因此，刘姥姥不仅带来了许多野味，在被贾母留下后，王熙凤知道合了贾母的意，为了哄老太太开心，就与鸳鸯合计，让刘姥姥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自嘲大戏，而精于世故的刘姥姥，自然早已看出其中的深意，但她看破不说破，而是将计就计，配合到位。

  那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上经历过的，见头一个贾母高兴，第二见这些哥儿姐儿们都爱听，便没了说的也编出些话来讲。

贾母先后两宴大观园，无论是讲故事，还是宴席上的扮丑自嘲，刘姥姥都非常出色地完成了，像一个站在舞台上说单口相声的演员，她这次的任务，就是把坐在台下的这群富贵已极的贵族男女逗笑。

讲故事的时候，她戳中了王夫人的心窝，点到了贾宝玉的痒处；插花的时候，她自称老妖精，引得贾母等人大笑；宴饮行酒令的时候，她更是被众人看成一个女篾片，连那些闺阁女子，都在这一回难得的开怀大笑；巧姐撞客着了，给巧姐取名让王熙凤重新对她刮目相看……

与第一次的主动谋求不同的是，这一次，刘姥姥凭着自己完全放下尊严的“表演”，得到了她想都不敢想的收获，贾母、王夫人、王熙凤、平儿、鸳鸯等人送了许多财物与她，堆了半炕。

想必此时的刘姥姥，定会感慨万千。想到几年前自己第一次朝扣富儿门时，险些空手而回，那种处于生存与死亡边缘的挣扎与矛盾，尊严与耻辱，时时磨折拷打着这个有些见识的老太太。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刘姥姥的智慧，精明，淳朴和善良，让她投了贾母的缘，因而得以登堂入室，进入那画境一般的大观园走一遭，且临走带了许多财物。这一次的刘姥姥，满载而归。

  “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千声佛了”“刘姥姥千恩万谢答应了。”“刘姥姥越发感激不尽，过来又千恩万谢的辞了凤姐儿”“刘姥姥已喜出望外，早又念了几千声佛”“刘姥姥又要到园中辞谢宝玉和众姊妹王夫人等去。”

对于穷苦之人刘姥姥来说，面对贾府如此大方的馈赠，她唯一能表达谢意的，也许只有不断地“念佛”，不断地“千恩万谢”，真正把贾府当成神明一样供起来。

可以想见，贾府如此厚待她，当贾府有难时，她怎能袖手旁观？

第三次：为报恩凤姐，搭救落难巧姐

生活总是充满遗憾，我们看不到刘姥姥三进荣国府时，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但通过脂砚斋透露和巧姐的判词、曲词可知，刘姥姥是八十回后出场的重要人物。

巧姐的判词说“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直指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之事，如果此时的王熙凤还活着，当她得知巧姐落难贾府之人皆袖手旁观，而是刘姥姥救了其女时，她会做何感想？

俗语说，人在难中才知心肝长短，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谁能想到，最后救巧姐之人，不是贾府任何一个子孙，也不是与贾府素有往来的王公贵族，而是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刘姥姥。

古语云，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贾府的那一干子孙，在家族未败落时，说什么一家子骨肉，最终还不是“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把巧姐卖掉的不正是她那最亲的“狠舅奸兄”吗？

刘姥姥三进荣国府，对于她来说，贾府败落，她本可以置身事外，有多远躲多远，省得给自己惹上麻烦，但穷人虽缺金银，却从不缺善良，更何况贾府曾救活她一家五口性命。

不管起初王熙凤是得了王夫人的命令，还是自己心中拿了主张，那救活一家五口性命的二十两银子，刘姥姥却是切切实实地从王熙凤手中得来，巧姐之名又是她取的，这些冥冥中的缘分，早已注定她不会在巧姐有难时置身事外。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哪怕是千金散尽，拼了老命，刘姥姥也势必会把巧姐从火坑救出，只因当初贾府的活命之恩，王熙凤的偶然善念，以及二进时的厚重馈赠。

对于刘姥姥来说，她虽是村老妪，可能大字都不识一个，但知恩图报的道理她还懂得，而这也是她根植于内心的善良，是她活了大半辈子的行为准则，是一个穷人身上最宝贵的品质。

看贾府那些高高在上的子孙，穿金戴银，绫罗遍身，但一到难时，便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死与活，而刘姥姥为了报恩，却是连命都可以舍弃，且不顾年老体衰，为巧姐之事筹谋奔波，如此大义，令人敬服。

富人最大的财富是金银，然金银有尽时，人亦有忽变；穷人最大的财富是善良，善良无穷尽，人亦从始终。这句话用来形容贾府子孙和刘姥姥，再合适不过。

刘姥姥出场时，已是六七十岁年纪，想必贾府败落她三进贾府时，早已是耄耋之年，眉发皆白，为了救出恩人之女，想必刘姥姥也是变卖了田产，东拼西凑了许多金银，远超王熙凤资助她时的二十两，但对刘姥姥来说，只要能救出巧姐，花多少都值得。

刘姥姥不仅救了巧姐，按照脂砚斋批语，巧姐最终还与板儿成婚，算是终身有了依靠，这对经历了家族巨变的巧姐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谁能想到，曹雪芹笔下这么一个看似不起眼的角色，却亲眼见证了贾府的兴衰，且用自己的尊严换取了一家人的衣食性命，又用无数的金银换取了一个女孩的清白尊严。刘姥姥虽穷，却心中有大义，而这大义与财富多寡无关，与社会地位高低无关。

刘姥姥活得不容易，一生皆在低处摸爬滚打，为了活着，为了尊严，为了儿孙，但她活得通透、达观，对人世有清醒的人知，知世故而不世故，永远保持一颗善良朴实的心，诙谐幽默，知恩图报。

那些初读时，忍不住笑出声来的扮丑自嘲，洋相百出，如今细细品味，却深深透出人世的诸多辛酸，刘姥姥为了生存的忍耻含辱，为了活着的自信达观，令人忍不住堕泪，因为从刘姥姥的故事里，我们看到了自己。

刘姥姥是每一个在城市打拼的你我，是为了生活四处奔波的父母，是每一个低到尘埃里，也能让自己开出花来的侠义的化身。

作者：夕四少，为你讲述不一样的名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