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原汤 于 2013-4-5 11:06 编辑
父亲是山 母亲是水 母亲于两千年离开人世间的,终年八十岁。父亲早母亲三年去世,没有赶上新世纪的到来。母亲去世后,兄弟几个按照老人的愿望,将二老的骨灰送至辽南老家。 那是个山沟沟里的村子,村子的北面山上,是村子族人过世的葬地,整面的阳坡松柏林地里竖着一座座墓碑,还有很多没有墓碑不知何人的坟包。过膝的茅草中走出的小径,由山脚下弯曲的沿至山顶,父母合葬的坟墓在半山腰的一个开阔阳坡上,站在北山上向南望去,远远村子隐隐的坐落在山坳里,村子上空徐徐的冒着炊烟。北山下与村子隔有一条十几米宽,水流缓缓而澄清的小河。村里老人讲,北山是座风水宝地,青山绿水,阳光明媚,逝去的人葬在北山,能一眼望到村子,时刻看到家乡的山和水,看到这里的子孙后代日子过的怎么样? 父母出自这个山村,同爷爷一辈的兄弟后代往下还繁衍在这里,而爷爷子孙这里已没有了,连父亲这一辈的老人也找不到几个了。几十年过去了,父亲还是说老家好,一定要回到出生的地方。老家确实好,山好水好人气好,哥几个送老人回家乡,和乡亲们还是亲的不得了,真是体验了同宗的亲情,摆上几桌席,喝上几杯酒,谈谈家里家外弟兄们日子过的怎么样?回忆老人们的过去,真是连着骨头带着筋,知道了不少过去不知道的事。 自父母葬于老家后,每年就以母亲去世的日子做为二老的祭日,这一天,兄弟几个虽说四散的都不在一个城市里,但都要按传统的民俗方式,为二老烧些以纸代钱的祭物,以表怀念。 母亲去世的日子是六月一日,正是国际儿童节,卖烧纸的老人象个吉祥先生,说这个日子是吉日,有再生的意义,人死还能复生吗?不过是个吉祥话罢了。 父亲是个老牌共产党,也就是战争年代参加革命,而侥幸没有死去的人,革命胜利进城后掌了权,又不带清朝时的品位,只按工资级别做官领工资的人,那叫行政级别。 父亲的级别是行政十三级,说官不大也不算小,享受到供应年代与老百姓不同的供应,凭本供应烟酒的水平。不过这个官做的不安稳,党叫去哪里打个包就得去哪里。他常说自己漂泊大半辈子,也就是这个意思,在一个地方做官最多三年五载,又被调到另外一个地方,对了!只有20世纪60年代,文化大革命时才固定下来十来年。 父亲在外飘泊,我们小时很少能见到父亲,党将他派到一个地方做官,家是不跟过去的,只有办公事经过家时,才在家里住上几天,直到文化大革命前才固定在了省城,接着文化大革命他到五七干校,我们当子女的又上山下乡,与父亲见面还是很少,直到他离休了,真正呆在家里了,才天天见面了,到了这时我们工作又很忙,能和父亲呆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以至我对父亲过去的了解也就很少,真正了解父亲还是在他有病直至去世这段日子里,通过整理他遗留下的一些笔记,和母亲叨咕的只言片语,再就是回到老家一些老年人所讲,才对父亲的历史有所了解。 据老家上岁数人讲,父亲是八一五光复,日本鬼子倒台时,突然间在老家一带出了名的,他由一个镇子的学校校长,一个教书匠,突然变成了土改工作队的队长,打土豪分田地的带头人,农民们很惊讶,一个教书先生竟是共产党,就连祖父祖母和母亲都惊讶了,父亲的身份很隐蔽,因身份的公开,土改后老家一带又落入国民党军队手里,父亲离开了老家,按他的话说,从此漂泊在外了。 按理说父亲的干部级别也不算太小,如果父亲不是常在外工作花钱较多,虽说我们兄弟五个半大小伙子能吃能喝的,家里的生活也还是会不错的。因父亲花消较大,家里的生活还是经常拮据,主要是粮食短缺,经常接受父亲同事和邻里的接济。穿的都是大的衣服短了,母亲改巴改巴给小的,男孩子也不挑那些,我小时只知道在吃饭时挑好吃的,母亲总是要给大家分成份,以免大家象五只小老虎一样争抢着吃,父亲偶尔在家遇到这情景,他会开怀大笑起来。父亲是个严肃的人,话语也不多,虽说很少见到他发火,可也很少见他笑,见到他开怀大笑,全家人都跟着笑。 父亲离休后没几年就病了,主要是长期高血压没有控制好,得了脑出血,也不是没有加以控制,而是忽视了它的严重性,父亲身体除了这个问题,其它还是都不错,据他自己说是在五七干校期间落下的毛病,和父亲在一起最多的时间就是他患病期间,而这段时间因脑部受损说话困难,能说清自己几十年的革命历程是很困难的,有时高兴说起的事,时间和人物也是不准确的,往往要把一些发生的事说差好几年,就连我的出生日子也叫他说差了一年,当你加以纠正时,他就笑了,还很幽默的说:“这去问你妈。” 父亲在医院期间,拉近了与父亲的感情距离,过去对父亲只是尊重,外加几分偎惧,一般情况下,说教是他的习惯,也不管你听的懂不懂,只按他自己的想法说教,他那革命思想不是谁都能听懂的,只能乖乖的听就是了,久而久之习惯叫他自说其是,他也觉得你很乖,是个好孩子了,其实不过是懂非懂,到了悟出道理时,父亲安然逝去了。 母亲一生很苦,跟了父亲也不是自愿的,是爷爷奶奶包办的婚姻,母亲家是满族,而且是满族镶黄旗,称得上满族贵族阶级,是满族大户人家的闺女,清朝没落后,就彻底成了无产者,土改时成份定个贫农,是因家境败落的很贫困,不过也成为母亲时常说起的话题,以示和父亲的婚姻是不平等的,过去满族旗人的地位高于汉族人,母亲说我是在旗人,就是说地位高于父亲,而上辈老人定了这门婚姻。父亲说他革命就是要革他们的命,叫没落的阶级彻底灭亡,拿出一副慷慨激昂要打碎一切的架势。 父亲革命成功了,时间长了母亲也就认同了,俯首帖耳了,不再提旗人的事了,到了父亲东奔西走彻底革命时,母亲只有一个人带着一帮孩子,过着艰辛的日子,一直到父亲革命成功做了官,才把母亲孩子接到城里,过上安定的日子。 随着父亲革命成功的影响下,母亲也革命了,没有文化的母亲开始学习文化了,不过就是个扫盲班,帮助妇女解放开办的学习班,母亲好象明白了好多事,积极的去做社会活动,成了妇女工作的积极分子,被选到妇联里去工作,后来当了居委会主任,竟然比父亲还忙起来,都是些邻里的事,谁家的事都管,两口子打架都来找她,自己家里的事都没时间管了,母亲把家务事分给我们兄弟们去做,所以,我们很小就会做饭和答理家务之类的事务。 文化大革命,父亲被打倒了,母亲说:“革命革来革去,把自己革了,革的连头都抬不起来。”父亲进了五七干校,一呆就是好几年不见天日,我们当子女的也觉得抬不起头,上山下乡只能跟着去,还显得革命了,这时我们对父亲的历史也有所怀疑了,是否象人家说的,是个革命的叛徒,因父亲解放前是地下工作者,说父亲历史不清,他自己好几年也没说清,这叫我们当子女的能没有所怀疑吗?为什么自己还说不清?后来整理父亲笔记时,有那么一段话,才揭开这一谜团。 地下工作一般都是单线联系,只知道自己的上线和下线,如果上线死了,就同党组织失去联系,再找到党组织就比较难了,父亲做地下工作使用的是化名,当时有个叛徒与父亲化名相同,被列进锄奸名单,后被党组织除掉了,没想到这一记载记录在伪满档案中,被造反派翻了出来,将父亲打倒了,亏了一位已当省委副书记的老领导,当时是知情的干部给做证,父亲才从干校里放了出来,如果这位老领导死了,父亲就永远说不清了,也就永远翻不了身了,这一段历史是父亲最痛苦的时期,他的高血压也就是这一段得的。 那段时间我最惦记的是母亲,父亲的问题母亲跟着上火,但她并不知父亲的问题所在,说她也未见得明白,我从农场放假回家见母亲两须班白老了许多,也跟着上过一段火,对母亲相劝也无济于事,回到农场很久也过不来劲,因惦记母亲心事加重的吃不下饭。再以后得到消息,父亲官复原职了,心情才好起来,再接着我也回城了,回到家里只听父亲说:“冤假错案,全是冤假错案。”并没说错在哪里,这一时期是见到父亲笑容最多的阶段,那时冤假错案很多,大家又都忙起工作来,也就没人细问他的冤假错案了。 我们兄弟五个没有姐妹,父母还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父亲是从革命的角度说他的道理,要想革命还得男的,需要时能冲上去,实际那不是道理,有很多出名的革命者都是女性。母亲是说女的不顶个,还得是小子好养活还是帮手,我是母亲的好帮手,因没有女孩儿,我出生后父母给起了个近视女孩的名字,有时家人都在一起时,不定哪位哥哥常拿我开玩笑说小时母亲给我留过小辫子,把我当女孩对待,是乎我真的有些女孩的性格,比其他哥哥们都文静些,显得好象挺懂事的,家务事做的比较多,实际是不做不行,总是要有人去做,母亲忙的把事分下去,别人都跑出去玩,撂着事不做母亲回家要生气,为此我就硬着头皮去做,就这一点我还是占着便宜,哥哥们淘气惹祸了常挨母亲的笤帚疙瘩,而我很少挨这种惩罚,犯错的事首先想到的是别人,只要我说不是我做的,母亲是很相信的。 要过年了,母亲买的糖悄悄藏在壁柜的上边,这哪里难得住这帮弟兄,连小弟都能踩着凳子偷拿糖块,我也会乘没人发现偷吃糖块,母亲发现后就要抡起笤帚疙瘩挨个的审问,为躲避惩罚就得咬牙不承认,往往都能躲过一劫,几十年过去,母亲已行动不便时,我伺候她洗头洗脚和母亲聊起过去的事时,说起偷糖吃的事,母亲说她知道我也偷过,那是平时吃不到东西,谁能放过偷糖的机会呢?只是舍不得打我,她真把我当姑娘对待了。 我找媳妇的事让父母着实费了不少心思,都二十七八了我还不急着找媳妇,原因是我心里想着青梅竹马的一个同学,我们两人关系也相当不错,她父亲也是我父亲一个机关的老同事,两家实在太了解了,反而遭到两家的强烈反对,以至于成为不可能的事。因此我产生了抵触情绪,干脆就不找对象了,同学与别人结婚了,我也不去找对象,别着劲一晃好几年,眼看三十了,可把父母急坏了,我还第一次见父亲为我的事着急,而且亲自出马叫老同志帮着相对象,介绍的人排成了队,母亲那边大姨大婶帮着相对象的也象走马灯似的闹腾,我就是很冷漠的好象没那回事。最后还是父母说我现在的媳妇挺好,姑娘也愿意,就这样把我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实际在我们哥们中,最受父母疼爱和偏爱的是我,操心的也是我,按母亲说:我有些太老实,从小身体也不太好,经常有病,也就多操不少心。而父母老了最指望的儿子也是我,因我一直在他们身边,伺候老人自然落在我和弟弟身上,加之我们有那份孝心,又有着很好的耐心,自然父母比较满意。 父亲是个不太表露情感的人,即使他心里有很深的感受,他也要装出一副尊容来,本来挺重要的事,他说出事来也显得平平淡淡,家人听后还都要乖乖照做,因为他在家里已经形成了权威性,哥几个都很畏惧他,也是母亲在哥几个心里树立起父亲的形象,哥哥们淘气惹祸了,母亲在挥舞笤扫疙瘩时嘴上一定要说,看不告诉你爸的?实际多数时候是不告诉的。家里一般事都是母亲说了算,大事还是要按父亲的指示做,这在家里已成为了惯例。 在父亲患病后,有次在医院里他说的话使我很受感动,他很认真的对我说:“好好照顾你妈,她没享着什么福”。因那时母亲已有多种疾病,脑萎缩的迹象也很明显,说话做事糊了糊涂,眼前的事说完就忘,父亲在自己那种情况下还想到母亲需要照顾,多数病人是做不到的,一般人有病了心里都很脆弱,首先考虑的是自己还能活多久,他有病了先想到安排好母亲以后的事,说明父亲是很重感情很有责任心的人,只是不太外表上表露。 父亲和母亲的一生如同千千万万各家庭一样,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妻,也是平凡的人,但他们的一生有着不平凡的故事,每每想起和追忆起来也会立目再现。尤为父亲的正直和母亲的善良,在我心灵的教诲,终身鞭策着我的人生之路。 但愿父母的在天之灵,永久的得到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