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懂王熙凤，如今再看满眼泪

兰梅

            年少不懂王熙凤，如今再看满眼泪                                    

            

        2019-09-08 07:43                    

                          

说起眼泪，大家无一不会想到林黛玉，那前世的绛珠草，只为还泪的今生。可是我却也看到了王熙凤的泪，不止一次。

凤姐第一次出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朱唇未启笑先闻”。见了黛玉，先一阵赞赏，投了贾母所好，却又提起黛玉之母贾敏的早逝，“只是我这妹妹怎么这样命苦——姑妈怎么就去了呢？”说着，“用手帕拭泪”。见贾母嗔怪，便又“反悲为喜”，任由我惊诧：凤姐之泪，竟是说来就来，说收就收。

聪明如凤姐，早知道贾母对这个外孙女是嘴里心里都惦记的人物，凤姐之泪，既要周全黛玉丧母之痛，又要顾及贾母之伤： “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她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凤姐果真是李纨口中的“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她的泪，不由得让人暗笑其心思机巧。

而其心思之毒辣呢，却是让人心生寒意了。赚苦尤娘入大观园，一番“肺腑之言”，自称“奴家”，口口声声称“姐姐”，一字一句，一字一泪，说着便“呜呜咽咽哭将起来”。

那泪，适时而来，不容二姐起疑。“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小厮兴儿如是说。强悍如凤姐，竟在尤二姐面前如此卑微，令人细思极恐。

及至到了宁国府，却又“嚎天动地，大放悲声”，“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放声大哭起祖宗爹妈来”，把个尤氏揉搓的“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泼辣如凤姐，将一腔仇怨和恶气尽数撒在尤氏与贾蓉身上。

那泪，的确有撒泼的成分，可是也有她作为一个被欺瞒的妻子的愤怒与悲戚。脂砚斋说，“闹宁府声声是泪，赚二姐字字皆锋”。凤姐之泪，暗藏杀机无限。

凤姐的强势有目共睹，偶尔的示弱就格外动人。

那回贾琏趁着凤姐生日与鲍二家的偷情，偏偏被凤姐撞破。一场闹剧结束后，贾琏奉贾母之命向凤姐赔不是。那凤姐“也不盛装，哭的眼睛肿着”，不施脂粉，更比往常更加“可怜可爱”。

这是贾琏眼中的凤姐。前日大打出手的泼妇，倒成了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背了人，仍哭问贾琏： “我纵然有千日不好，也有一日好”，“我怎么像个阎王，又像夜叉……”“哭得贾琏也心软了。

凤姐虽然大权在握，是贾母亲派的管家人，仍然免不了受委屈。

贾母生日，邢夫人当着众人的面给凤姐难堪。究其原因，不过是邢夫人见罪于贾母，迁怒于凤姐。再加上一直以来嫉妒贾政王夫人一支受贾母偏爱，凤姐虽是自己的儿媳妇，却又是王夫人的亲侄女，“老鸹专捡旺处飞”。又受了家人的挑拨，于是借题发挥。

凤姐又气又愧，灰心转悲，滚下泪来。平心而论，凤姐惩治下人，是因为她们没规矩，冲撞了尤氏。凤姐并无过错。可是受了委屈的阿凤，不能辩白，只能赌气回房哭。又不得闲，被琥珀找去回贾母的话。

鸳鸯看出她眼睛肿着，可因为是贾母生日，凤姐也不敢说哭过，遮掩说自己眼睛痒痒，揉肿了。那样的凤姐，竟也让人心疼。

跟贾琏的小厮兴儿，曾经跟尤二姐尤三姐面前说凤姐“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她的”。此言未免偏颇。至少平儿对凤姐是忠心赤胆的。就算平时也在凤姐面前替贾琏遮掩，平儿的心还是向着凤姐的。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一回，凤姐迁怒平儿，打了她。事后，凤姐“又是惭愧，又是心酸”，忙一把拉起赔罪的平儿，“滴下泪来”。凤姐的泪，是愧悔的泪。对平儿，她有一份内疚惭愧。

凤姐之为人，未免让人亲近不得。除了平儿，秦可卿却是与凤姐交好的第一人。秦氏出身寒门，却凭自身的容貌性格，为人处世多方面的优秀出色赢得了贾府上上下下一致好评。而王熙凤如此自视甚高骄矜自大的一个人，竟然跟秦可卿情意甚笃。

当闻悉秦可卿病入膏肓之时，凤姐不止一次“红了眼圈”。协理宁国府的时候，在秦可卿的葬礼上，凤姐的泪“恰似断线之珠”，“放声大哭”，大概也不都是应虚礼。

也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秦可卿与凤姐两个人缘何交好。后来想想，大概秦可卿在凤姐面前真诚以待，虽是小辈，年龄相仿，各方面又出众，而凤姐是杀伐决断，凌厉干练之人。“高处不胜寒”，她势必孤独。

凤姐那些妯娌辈的人从李纨到尤氏，都不是同道中人。唯有秦可卿与之不同，她又肯与凤姐亲近，凤姐也是性情中人，二人建立了深厚友情也在情理之中。

凤姐之泪，与她的笑一样，丰富而复杂。她骄狂一生，不得善终。她机关算尽，却算不到自己的命短多舛。她的泪，耐人寻味。

作者：杜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