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孤台下清江水，这个三月我们去拜访辛弃疾

远航

            郁孤台下清江水，这个三月我们去拜访辛弃疾                                                         2020-03-06 15:45                    
贡水和章水，虔州与赣州。
落花怜故国，烟雨满高楼。
千古伤南渡，双河恨北流。
宋城依旧在，词客不堪留。
——丁酉春日登郁孤台

杏花烟雨江南，是春天最美的意象。赣州是江南中的江南，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烟雨迷蒙。如果不计较细雨湿衣，带把伞出门，就可以与这座从宋词里走来的城市对话。

赣州、梅州、惠州、汀州被称为“客家四州”，赣州更是“客家人的摇篮”，也是一座与水结缘的城市。自西而东的章水在赣州突然拐弯，像打太极一样写了个“S”，然后与从东向西的贡水汇合而成赣江，再往北流去。赣州的老城区就建在章水与贡水分割出来的三角洲边，所有的故事将从这个叫作龟角尾的尖嘴儿上铺展开来。

从城市规划来看，赣州人也在做旅游的文章。就像这条文清路，两边的商铺和楼房全部仿古而建，至少从外观营造出一种古风犹存的概念。不过路面宽阔，车水马龙，仿古表象还是挡不住现代商业文明的侵袭。就连赣州公园也显得有些离乱，似乎不受当地人待见。然而，赣州人对郁孤台的重视倒让人出乎意料，市政府花大力气改造文清路、郁孤台区域，在原来的位置重建军门楼、四贤坊，将田螺岭周围打造成“郁孤台历史文化街区”。

说起来，我到赣州的缘由，就是为了追寻南宋人辛弃疾词中的郁孤台。“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感怀那种孤独无奈而又荡气回肠的情感境界。作为与北宋苏轼并列的南宋豪放派词人，这位爷文韬武略，出类拨萃。南渡后更是为宋室江山操碎了心，力主北伐，但被投降派排挤，壮志难酬，只能终老林泉。

我也算是好运气，碰上时而稀疏时而紧密的细雨，有些手忙脚乱。但也正好酝酿出几许怀古意绪，感受宋人笔下的赣州。文清路尽头就是景区大门，初次照面，多少有些激动。宽阔的广场上依次有四贤坊、军门楼、上井亭，再往后是古街和府衙。

新建的青灰色的四贤坊迎面而来，用以纪念赵抃[biàn]、刘彝[yí]、周敦颐、文天祥四位对赣州有影响的古先贤。门柱左右有联曰：“赵抃疏险滩，刘彝福寿惠千古；濂溪创理学，文山丹心昭四贤。”算是对他们功绩的概括。

再往前走过空旷的广场就是军门楼，飞檐翘角，红窗青瓦，看上去古色古香。赣州号称“宋城博物馆”，宋时的建筑自然也多，如城墙、府第、衙门等。这座军门楼建于宋嘉定十年（1217），但也只有最下面的砖夯墙基是原来的材料，现今所见的木头门楼，都是新建筑。

雨越下越大，一把伞已经不足以遮挡。登上军门楼，聊在屋檐下避雨。透过墙垛，只见楼宇参差，满城烟雨，行人稀少，正好是一幅江南烟雨的山水画卷。

穿过一条仿古的街道，来到田螺岭脚下。这座小土包是城区的制高点，也叫贺兰山、文笔山，海拔只有131米，郁孤台就建在山顶。抗金名将岳飞曾经来过，但这座山包显然不是他的名篇《满江红》中的贺兰山。从侧门进入，有三重门，最后一重为半圆的月亮门，根据左侧的铭刻看出，这里曾是中共赣州特别支部干事会成立的旧址，培训过近百名工农运动骨干，成为赣南红色革命的中坚力量。想来当时的政治氛围还算宽松，新生力量才能在如此张扬的地方高调宣传。

郁孤台始建于唐代，因树木葱郁，山势孤独而得名。南宋时，知州曾慥[zào]修筑二台，南边叫“郁孤台”，北边叫做“望阙台”，几经兴废，最后留下来的还叫郁孤台。如今所见，为1983年按清代同治时期的式样重建，系三层高的仿木结构楼阁，红墙绿瓦，斗拱飞檐，如一只作势欲飞的凤凰。

楼阁正厅悬挂江泽民所书的辛弃疾词《菩萨蛮》，左墙是一幅郁孤台风光画，右墙是辛弃疾“起兵勤王”图。李渤、苏轼、辛弃疾、岳飞、文天祥、王阳明、郭沫若等历代名人都曾在这里留下过诗词。其中和郁孤台渊源最深的要数辛弃疾，他在赣州任职时，留下一曲千古名篇，郁孤台从此名扬天下。

一楼右侧有小门，拾级而上，到最高层，远眺城市全景。雨已经小了，只有绒毛般的雾丝儿飘进阁楼里，如婴儿稚嫩的手，不时轻拂到脸上，干涩的面容随即圆润起来。凭栏而望，赣州的轮廓清晰地铺展开来，但见章贡合流，人家枕水，绿树含烟，教人想吟咏一番。

有关郁孤台的作品，首推辛弃疾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从题目来看，这首词书于万安县沙坪镇长桥村的造口壁，距赣州百里以外。可见郁孤台只是他词境中的物象，即后世评论家所谓借山怨水、感慨兴亡者也。

四十年前金兵南下，赵宋皇室仓慌出逃，“太后及潘妃以农夫肩舆而行”，可见狼狈成什么样子。郁孤台周围就是隆佑太后逃到虔州时落脚的地方，相对于不知名的造口，其人其事堪哀，当然更值得大书特书。现在的孤郁台楼阁前后都有辛弃疾雕像，展现其北望长安壮怀激烈的情状，其实是造景，是《菩萨蛮》中的境界。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发源于南岭的章水和发源于武夷山的贡水在此合流而成赣江，向北流到南昌，注入鄱阳湖。中国的江河多自东而西，或从北向南，而赣江却由南往北，本身就是诗化了的意象，也是感慨兴亡论说成败的所在。有人说宋朝是中国最富庶的年代，但重文轻武，活在诗化了的精神世界里，被北方金人抢走半壁江山。南宋依然无能，虽然有岳飞、辛弃疾、文天祥和后来的“宋末三杰”，可惜，这些死忠之士终究回天无术。崖山之后，汉民族被蒙元征服，彻底失去政权，实在是不堪回首。

顶层楼阁有联曰“岚气昏城树，滩声入市楼”，为东坡作品。当年他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被朝廷贬谪到岭南，行经赣州游览郁孤台时所作。此前，东坡还为孔宗瀚的“虔州八境图”题诗，算是赣州最早的代言人。

细雨微茫，赣江北流。江南的春雨缠绵婉约，一时半会儿估计难以停歇。下得楼来，看到几个身着橄榄绿的军人走进郁孤台，让人更是感怀。南宋朝廷无能，军人也好不到那里，否则就不会有“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旌旗”这类绝望的声音。如今的世界，风云动荡，争夺话语权与资源依然是永恒的主题。中国处于上升时期，挑战和机遇并存，和平发展要以强大的军事力量为基础，否则，又如何能够应对外来势力的巧取豪夺？

雨意初收，城郭如洗，仿古街尽头的府衙和庙宇还在修缮中。我便穿过一片树林子，爬上古城墙，去追寻宋朝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