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红楼梦》里的夫妻关系，看曹雪芹笔下的婚姻观

兰梅

从《红楼梦》里的夫妻关系，看曹雪芹笔下的婚姻观                                    

            

        2020-04-24 07:01                    

人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不在于它词句的精妙，描写的技巧，也不全在于它道理的通透，而在于每个人，每一次都能从中读出不同的东西。《红楼梦》就是这样的经典，有的人从中读到隐藏的历史，有些人从中还原古人的生活面貌，而有些人则像笔者一样，读着世情的冷暖，读人和人的关系。

唐代女诗人李治有诗云：“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从古以来，夫妻关系就是世界上最复杂的关系，没有之一。“至亲至疏”四个字，更是道尽了夫妻关系的微妙之处。

《红楼梦》中所展现的夫妻关系，近乎是一种真实的呈现。其中，有三对典型的夫妻，分别代表了三种不同类型的婚姻。

一、邢夫人与贾赦：妻子对丈夫的依附与顺从

首先，在传统封建社会的时代背景下，女性被社会要求去依附男性，逐渐形成了惯性思维。所以依附是必然，只是依附的程度不同。

有些只是囿于礼法要求下的相对依附，有些则是绝对的依附。邢夫人对丈夫贾赦就是这种绝对的依附。贾赦说东她就不会往西，贾赦指马她就不会指驴，贾赦说喜欢鸳鸯，她立马就去说亲。面对鸳鸯的拒绝，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贾赦的小老婆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随手就拿来赏给儿子了。而邢夫人的表现不像是妻子，却像是盼着拿谢媒钱的媒婆。连贾母都说她是贤惠过了头了，不敢对丈夫有一丝的忤逆。

很显然，这种完全依附并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一种客观需要。邢夫人之所以这样做，与其说是因为她了解丈夫的脾气，不如说，她是知道自己的处境。

熟读《红楼梦》的读者都知道，邢夫人并不是贾赦的原配，只是续弦，而且婚后并无所出。继子贾琏是原配所出，继女迎春是偏房所出。

也就是说，邢夫人与贾赦之间，既没有多少少年夫妻的旧日情分，也没有可以维系婚姻的共同的子女。之所以成为夫妇，不过是媒妁之言，条件合适罢了。

而随着娘家的没落，这种合适也变成了不合适。第一场冬雪落下来，大观园里人人都换上了漂亮又暖和的大红猩猩毡和羽缎斗篷，只有邢岫烟依旧穿着家常的旧毡，愈发显得拱肩缩背，和富丽堂皇的贾府格格不入。虽说邢岫烟是得到贾府众人善意的对待，甚至还收获了一段姻缘，但侄女在贾府面临的窘迫，多少也是邢夫人本人面临的窘迫。

无才貌、无家世、无子女，邢夫人对于贾赦根本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她之所以能保留这份女主人的体面，是因为贵族的体面和涵养，是因为士大夫无故不休妻。她依附贾赦，就像溺水的人紧紧抱住一根浮木，管不了上面的倒刺有多扎手。

二、王夫人与贾政：贵族夫妻之间的隔阂与疏离

与邢夫人不同，王夫人的娘家要强势很多。她出身累世公卿的金陵王家，有一个贵为九省督检点的哥哥，后期甚至还有个贵为贤德妃的女儿。但她和丈夫贾政的关系怎么样呢？

表面上，王夫人是个温和大度、贤良淑德的好妻子。但那是在你没有触碰到她的敏感处，没有惹得她不高兴的前提下。从她对待侍女金钏和宝玉身边的丫鬟晴雯的态度就能看出来。她对你好时，是如春天般的温暖。不好时，是如置九尺寒冰中，一点余地都不留。

贾政和王夫人的关系是很复杂的，他们最经典的一次正面交锋，就是书中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的时候。

“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一开始贾政看到妻子，非但没有手下留情，反而更加愤怒。但当王夫人抱住板子，声泪俱下哭诉自己已经年近半百，膝下只有宝玉这个“孽障”，是自己唯一的依靠时，贾政这个铁石心肠的严父也忍不住心软，泪如雨下。

不难看出，贾政和王夫人的相处是不那么愉快的，他感到压抑。这压抑可能来源于双方的落差，贾赦虽然不出息，但他好歹是有爵位在身的人，贾政呢？一大把年纪了还只是个工部员外郎，五六品的小官。好不容易升了郎中，还是个外任。这样的官位在没背景的寒门士子来说还算不错，但以他这样的出身，又有王子腾这样强大的姻亲，实在是不够看。

贾政是个古板的人，深入骨髓的男权思想和理学观念使他虽不甘，但又不愿依靠妻子娘家的势力升迁。他甚至从不主动提起自己这个位高权重的大舅子。

王夫人虽然不通文墨，却很懂处事之道，对奴婢就恩威并施，对贾母就恭顺沉默，还会用孝道压一压贾政。每每占据道德高地，让不赞同的人也挑不出错。

试想在贾府这么一个大染缸里，那些“主子爷”们谁不是左拥右抱？只有贾政除了正妻外，就只有一个同样半老徐娘的赵姨娘在侧。他是真的不想，还是不能，还是不敢？中秋节讲的“醉汉怕老婆，舔老婆脚趾头”的黑色幽默又是否在控诉着什么？

但是另一方面，他们又是曾经相濡以沫，从青春走到两鬓斑白的夫妻。他们之间，有曾经的恩情，有儿女的血脉相连，还有一起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丧子之痛。

王夫人何尝不懂贾政的疏离和隔阂，但她不再在乎了，她现在只在乎宝玉。赵姨娘还会向贾政讨要彩霞给贾环。可王夫人甚至在宝玉的亲事上，都没怎么和贾政交流过。

三、王熙凤与贾琏：年轻夫妻之间的冲突与矛盾

相比于中年夫妇间的冰冷，贾琏和王熙凤这对年轻小两口的交流明显多得多。一方面，他们还情趣，会耳鬓厮磨享受夫妻生活中温存的时光，遇事一起商量，犯错一起挨罚。

但另一方面，两人的冲突也是最为激烈的。不仅因为年轻气盛，还因为势均力敌，因为两个人对对方的期望值不一样。

贾琏什么都好，可他就是好美色，喜欢流连温柔乡。但在他看来，这并不算什么错误，人有七情六欲，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他确实也有这样的资本。

可王熙凤这个要强的女人，这个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女子，他不甘心受性别的束缚，从不甘心沦为男人附庸。如果不是迫于时代的限制，笔者毫不怀疑，她想要求和男性同等的权利。

她对丈夫忠诚，所以她希望丈夫对她有同样的忠诚。尽管周围不断有声音告诉她，她是错的所以她跟他闹，密切关注他生活的蛛丝马迹，费尽心机铲除他身边的一个个女人。

然而，贾琏达不到她的期望，觉得她的期望是一种不可理喻的压迫。而她只能一次次的失望。这也成为后期他们夫妻失和，感情破裂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一段亲密关系中，爱和痛总是相伴而行。于夫妻而言，相互拥抱和相互伤害往往只有一步之遥。人和人的关系有两种，一种是情感关系，一种是利益关系。这两种关系很少同时存在，即使同时存在也有明显的侧重。

但夫妻关系很特别，它既要求情感关系的密切，又要求利益关系的紧密。一旦掌握得稍有偏差，就会让婚姻中的两个人感到压抑。

或许很多夫妻都像《红楼梦》中的这三对夫妻一样，有隔阂、有分歧、有冲突，但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继续维持着婚姻。但无论如何，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坚持，就请享受婚姻的过程。享受十指相扣的温暖，也享受柴米油盐的琐碎；享受无话不说的畅快，也享受守口如瓶的隐瞒，享受岁月静好时的浪漫，也享受兵荒马乱时，相互支撑的足印。

作者：梧桐，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