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之袭人篇：花气袭人知昼暖，冷暖自知

兰梅

读《红楼梦》之袭人篇：花气袭人知昼暖，冷暖自知         2020-12-24 06:00                    
作者：关如是

一、总觉珍珠福气长

我姓花，家中因为赤贫，父母无奈将我卖入贾府为奴。我站在贾府门前，望着那红色牌匾良久。贾府不是两个字吗？为什么牌匾上写的是是五个字呢？
贾府很好，贾府很大，贾府规矩很多。我终于在嬷嬷脸上看见了笑，那一天，我穿上最好看的衣服，第一次走进内宅。隐约听见人声鼎沸，我偷眼瞧，好多像我一样的小姑娘。
日头高照，我终于被叫了进去。
最上首坐着一位老人，乌丝掺杂白发，眼睛里的精光，我只在乡野间看过。那是为了生存锻炼出来的本能。面色越祥和，眼神越挑剔。
我不知跪了多久，我按着规矩规矩回话，“奴才姓花，取名珍珠。”
“这丫头的名字是个干净有福气的。”
“看来老祖宗是挑上这个丫头了，我还想着长得标志，我带回去给平儿做个伴。”

“你个泼皮破落户，我看中什么，你都说是好的。”
谈话间，我的去处就这么定了。其实在老祖宗身边侍候，钱多事少。我数着自己的月钱，自己留了些，剩下的全给爹娘送了出去。
鸳鸯姐姐人好，从不克扣我们这些小丫头，我凭着与人为善，在这贾府也算得上如鱼得水。
直到赖妈妈带来一个小丫头，入了老祖宗的眼。小丫头叫晴雯，长得玉雪聪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就这样，晴雯也留了下来。
我自知不如鸳鸯姐姐，晴雯，甚至鹦哥，可是我凭借与人为善，在这高门大院，人心倾轧中，我站稳脚跟。
我的名声被传开，琏二奶奶奉承着老祖宗，“还是我们老祖宗眼光好，那么多的丫头，偏生挑中了最好的。以后我缺了什么，可要像老祖宗要。老祖宗的人啊，东西啊，都是最好的。”

老祖宗被哄的开心，我垂下头，一个忍字，终究让我百忍成钢。直至今日，我终于在灰暗的路上，看见了色彩。在这拜高踩低的高墙内，我这颗珍珠跌入泥里，便是不值钱的砂砾，被踩在脚下，终生不得翻身。
宝二爷渐渐大了，满府里最大的事情，就是给宝二爷找合心的丫鬟。宝二爷名声在外，最是喜欢漂亮丫头。但是不能妖艳，王夫人怕带坏了她的宝玉。也不能太尖酸，怕带坏了老祖宗的宝玉。
最后老祖宗将我们姐妹全部叫到跟前，指了我和晴雯，去伺候宝玉。
我磕头谢恩，但其实我是不想去的。一旦伺候了宝玉，头上的主子就多了。不仅要应付老祖宗，还有王夫人。一旦有一点错处，只怕就是被打出去，然后配个小厮。
我和晴雯带着小包袱，去见了小主子。
宝玉捧着书，摇头晃脑的说，“你的名字不好，你姓花，叫袭人好不好？花气袭人知昼暖，珍珠太过俗气。”
我差点笑僵了脸，你一个主子都发话了，我能说不好吗？叫了十年的名字，就这么被改了，很是不适应。
我笑着说：“袭人好，听着就好听。”
简单一句话，哄的宝二爷开心。
只是袭人，这名字，听着单薄。不如珍珠圆润，也不像珍珠有福气。

二、良善掺杂了算计

自从伺候了宝玉，这日子，一天三折。老爷看不上宝玉的不学无术。太太生怕这个儿子走了前人的老路，放在手心护着。老祖宗更是护在怀里，谁都不能说上一句。
我凭借着温柔和顺，在宝玉房里站住了脚，成了宝玉的大丫鬟，我开始识字写字，身后也有伺候我的小丫鬟，有时候，我都会忘了我从哪里来？似乎，我向来过得都是这样的好日子。
最近府里充斥着哀伤，姑奶奶去了，留下一个小女儿。老祖宗伤心难耐，要把外孙女放在自己身边来养。
那天，宝玉回来晚了些，我急忙给他换了衣裳，催促他快去给老祖宗请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林姑娘，原来在这浑浊的尘世间，真有一个仙女一样的姑娘，一身白衣，眼里怯生生的，却一身气派，浑然天成。那是我怎么学，也学不会的模样。
果然，宝玉见惯府内的美色，看见林姑娘，依旧丢了魂。只是宝玉这喜欢给人改名字的毛病，还是没有改得了。
本来乐乐呵呵的欢聚一堂，一块玉，还是让林姑娘受了惊。所有人都在哄着宝玉，我侧眼看着，林姑娘很是无措。想来，林姑娘以后的日子，不会好了。

这高墙之内，谁的日子真的舒心呢？何况一位寄人篱下的姑娘，生母早晚，生父远在江南，鞭长莫及！
晚间，我哄好了宝玉，又忙着去哄林姑娘。我被改了名字的鹦哥送出了门，“想来林姑娘和咱们宝二爷，还是有点通处的。”
“袭人姐姐这话怎么讲？”
“我入了门的第一天，被改叫了袭人，你被改叫了紫鹃。这可不是我们姐们的缘分？”
紫鹃绷着的笑脸，有了笑模样。我笑着说，“以后林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咱们离得近，也方便。”
紫鹃笑着应下，我回了宝玉处。
贾府最近很热闹，前脚来了一个林姑娘，后面跟来一个宝姑娘。
宝玉很是欢喜，像是掉进了脂粉堆。听闻宝姑娘没有玉，倒是有块金。世事太诡异巧合，就是刻意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我看的明白，林姑娘却看不明白。两个人不知哭了闹了几场，遭殃的还是我们当丫鬟的。
宝玉自小喜欢花朵，珍惜爱护，直到林姑娘的到来，我冷眼瞧着，那一朵高岭之花，被宝玉种在了心上。
我看见了宝姑娘，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脸上笑的有多甜，心里过得有多苦。你的所有刻意，都抵不过林姑娘的无意。明明因为选秀而来，却留在公府中。所有锦绣前程，都是难走的路。
宝玉去了一趟宁国府，像是凭白通了人事。在宝玉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把自己交了出去。凭借老祖宗的喜爱，宝玉想来会是一辈子的富贵闲人。我成为宝玉的第一个女人，我要宝玉，也要荣华。
金钏的离世，让我彻底看清了自己的位置。宝玉惜花爱花，可是他护不住摇摇欲坠的花朵。今天可能是金钏，明天就可能是我。我努力了这么多年，谁也不能毁了我，我的良善掺杂了算计。我算计人心，可我从未害人。

我和金钏一起长大，可我不想和金钏一样死的悄无声息，几十两银子了事。直到今天，我才看见这高墙内的暗流。宝玉护不住我。我只能靠我自己。
我开始像王夫人靠拢，我学着宝姑娘的样子，我完全站在了王夫人那一面。
我劝慰宝玉用功读书，考取功名，蟾宫折桂。我对王夫人说，“宝玉大了，还是要挪出院才好。要不姐妹住在一起也是不便。”
王夫人果然对我另眼相待，提高了我的份例，赏了我两碗菜。自此，我的份例就是姨娘的份例，我和王夫人还有宝姑娘心照不宣，只要宝玉娶了妻，不管正妻是谁，我总是一个姨娘。
我在贾府熬了这么多年，我终于为自己搏了一个好前程。从此以后，我在也不是自轻自贱的贱籍。我也是人上人，如果可以生个儿子，考上状元，为我挣个诰命。我的一生，才不算白来。

三、大厦倾贾府作孽

宝玉出了门，回来给了我一条汗巾。原是宝玉把我的大红汗巾给了别的男人，只好又把别的男人的汗巾陪给了我。我面上不察，心里却发寒。女儿家的汗巾就这么送了出去。我以为我和宝玉有了亲近之举，宝玉总会多看重我两分。不想，在他心里，我和晴雯没差，我和宝姑娘没差。独独林姑娘，和我们都不一样。
无论是王夫人想让宝玉娶宝姑娘，还是老祖宗想让宝玉娶林姑娘，和我都无关了。因为在宝玉心里，除了林姑娘，都是外人。若是宝姑娘如了愿，想来我也是争不过宝姑娘的。若是宝玉如了愿，任眼前再多的美色，又如何抵得过林姑娘一人。这一步，我终究走错了。
与我有缘的，不是宝玉。是荣华！
晴雯想来是看不上我的，我也总被她的言语挤兑的心内压火。可是她又说错了什么呢？本来我和宝玉的关系，就是不清不楚。我如何反驳的了？
晴雯撕扇，动静闹得太大，王夫人终于找到了她的错处。那一夜大寒，晴雯拖着病体缝补孔雀裘，次日被王夫人拖了出去。我没有去看，我以为晴雯可以熬过这一病，没想到，终究是要了晴雯的命。
宝玉作《芙蓉女儿诔》，我看着孔雀裘，一条鲜活的生命，走了。不是因为我，可我总是难以心安。先是金钏，如今是晴雯，我们一起长大，我的结局又在哪里呢？

我是感谢宝玉的，我们之间是有情义的，为奴为婢多年，宝玉待我极好，可我在宝玉身上竟然看不见归处。而我在今天，也看见了自己的命。而我，认命。
心比天高，注定命必纸薄。我心不高，我是谁的丫鬟，我就待谁好！我不在妄求，我是个丫鬟，我就做好丫鬟的事情。我算计人心，可是命运一直在算计我。我想要荣华富贵，可我也想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
有时我也在想，我这一生，虽然生得卑微，可是也算见过了辉煌。只是大火过后，必然是满地灰烬。
最近府里显得风声鹤唳，先是宝玉的的玉丢了。我就知道，那来历不明，说不清的东西，带来多少福祉，就跟来多少麻烦。又听鸳鸯姐姐说，是宫里的贵人不好了。想着给宝玉冲喜。
我每天忙着宝玉，才惊觉，好久没见林姑娘了。可是我们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林姑娘，所有人都在骗人，骗宝玉他要娶得是林妹妹。提到林姑娘，宝玉难得的安静。可是，谁又敢告诉他，你娶的是宝姐姐？
这场骗婚，我一刻不敢离，哄着宝玉。我看着雪雁前来，我知道紫鹃心里是恨的，恨这世道，也恨宝玉。

没人知道，我的心里一直七上八下，万一万一，宝玉提前掀开盖头怎么办？那这一场婚姻，就真的成了闹剧，收不了场。在座的各位，都是帮凶。
所幸，万幸。宝玉难得听话，因为害怕林姑娘笑他轻浮，一直克制自己不去掀盖头，只是那眼光，一直随着盖头走，像是要看穿这红盖头下的笑靥如花。
当喜秤挑起喜帕，一声脆响喜秤落地，却也盖棺定论。宝玉接近疯魔，宝姑娘的眼神渐渐冰冷，最后只能垂下眼眸，这一场豪赌，她输了。
我一直随侍宝玉身前，我指尖轻碰他指尖，明明是温暖的屋子，却是透骨凉。原来，这场豪赌，我被连累的，也输了。
一场闹剧的落幕，是林姑娘香魂已缈。宝玉终于清醒，可是太晚了。
紫鹃坚持扶灵回江南，临走之前，我去见了她。她说：“袭人，已经这样了，好好活着吧！不过西风压东风，我们命太轻，只能随风倒。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我问：“还回来吗？”
“回来干什么呢？我们姐妹，死的死，散的散，都埋在了这贾府里。我终于逃出去了，怎么会回来？可是你注定，出不去了！”
我看着紫鹃走远，当年之人，又少一人。
宝玉终于成长，可是这份成长也太晚了。二姑娘迎春错嫁，三姑娘探春远嫁。贾府之人，不是无能为力，就是亲手推人进火坑。谁都指望不上。
明明作孽的是贾府，受苦的确是贾府的姑娘！

四、汗巾定情遇良人

贾府越发的冷清了，宁国府却传来被查抄的消息。我第一次看见高高在上的贵人，跌落泥潭。那番狼狈，还不如奴仆体面。
宝玉越发的沉默了，经常手握书卷，烛火燃至天明。王夫人很开心，她说她的儿媳娶得好，宝玉终于知道上进了。王夫人安慰我，等过些日子，抬我过门。
我笑着答应，却觉得，我等不到了那一天。因为宝玉的眼光里，再也没有了温情。错过了林姑娘，是宝玉这一生都过不去的坎。错娶了宝姑娘，是宝玉这一生还不了的情。
二姑娘迎春的死讯传来，宝玉越发的沉默了。这些如花的姑娘，和宝玉一起长大，最后跌落尘泥，任人践踏。
老祖宗去了，鸳鸯姐姐也随着去了，我却在宝玉的身上看出了麻木。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悲伤，圣上下旨，查抄贾府。当日的宁国府，如今也轮到了贾府。
夫人丫鬟小姐站成一排，再也没有了尊贵。我跟在王夫人身边，可在这朝不保夕的贾府，所有人的前路，都蒙上了一层灰。
我觉得庆幸，好在老祖宗、林姑娘先一步去了，否则该有多遭罪啊？

在这寒冷的深牢，我看见了所有的恶。王夫人却说：“你是个好的。”
我苦笑，其实金钏落到今天这步，依旧也会不离不弃，可是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霸道不可一世的二奶奶，在一个下雪的深冬，没有熬过去。一袭蒲苇裹身，结束了她要强的一生。
开春之日，阳光微微刺眼，给寒冷的牢狱，带来一丝暖意。
皇恩浩荡，返还贾府。宝玉赶考，榜上有名，却撒手离去。从此世间少了宝二爷，多了游僧贾宝玉。
王夫人见我，面有愧色。我还觉得好笑，都说王夫人假慈悲，通过人情冷暖，真的有了几分仁慈。
王夫人知道宝玉不会再回来了，为我谋了一份姻缘。我其实不想嫁的，可是卖身契还在贾府，我求了一辈子的富贵，终究是散了。宝玉出家，带走了王夫人的雄心壮志，带走了宝姑娘的青云之志，同时也带走了我的富贵荣华。

一顶小轿，潦草出嫁，我偷撩轿帘，原来，贾府不叫贾府，他叫敕造荣国府。我竟然叫错了这么多年。如今，真的成了贾府了，而我，也离开了。
红盖头被掀开，我看着眼前眉目端正的男子，不禁羞红了脸。
合卺酒后，被翻红浪，我才知道，当年我的汗巾，和他的汗巾，早早相识。
蒋玉菡说：“听得你名字，我就心生向往。如今，这份温暖是我的了。”
“如果，我们早点遇见该多好？”因为宝玉死了的心，终究活了过来。
平淡的日子里，没有那么多的情爱。可是我竟也喜欢上了细水流长。我不在惊恐，日子虽然不在富贵泼天，却也安稳无忧。原来这么多年求得，竟是错的。
我庆幸，与我有缘的是他。
又是一年冬至，我和他忙着包饺子。房屋不大，却充满暖意。门外有人扣门，我以为是父母兄嫂前来团聚，不想蒋玉菡迎进来的，竟是宝玉。

他早已不是当年富贵闲人的模样，可眼神却恢复了清明。
宝玉见是我们夫妻，心生欢喜，“原来，你有了好的归宿，当年汗巾之交，有了最好的结局。我也少了几分亏欠。”
故旧重逢，高兴的不仅是我，更是蒋玉菡。我笑着去下饺子，眼泪滴落，盲婚哑嫁，我嫁了一个最好的人。对于世间，他是卑贱的戏子，我是卑贱的丫鬟。对于我们，我是最好的妻子，他是最好的夫君。
我们三人围坐炉火，吃着饺子。宝玉只字未提贾府，一直听着我们说话，他说：“袭人，你是所有破碎中，唯一的圆满。我感念上天的慈悲，不至于让我意冷心灰。”
饭后，蒋玉菡万般挽留，宝玉笑着离开，寒风中，他的话语隐隐约约，“你真心对我十数载，我为你断了尘世缘。如今，大地白茫茫，真干净！”
我看着蒋玉菡，“你知道吗？我本不叫袭人，我叫珍珠。经历磨砺，触手温润。”
蒋玉菡笑着揽我进屋，“好，以后叫你珍珠。我日日手中打磨，让你生辉光华。让你福泽绵长。”

春至那一天，我有了身孕。蒋玉菡一夜未眠，早起时，他对我说：“珍珠，我是这般打算的。我去寻一个铺面，咱们手中的银钱，可以做些小生意。时间过去这么多年，早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个身段婉转的蒋玉菡。我们挣钱送孩子以后当状元，给你挣份诰命。”
我笑着拿起他的手掌，放在我的小腹上，“我希望我的儿子，可以富贵无忧，我不想他走进官场，只要他孝顺你，我只求他无病无灾到百年。”
蒋玉菡很诧异，“我一直以为，你喜欢那样的生活？”
“喜欢啊，富贵权势，谁人不喜欢？可是又不那么重要。这一生，你我都经历过高楼倾颓。我还是觉得，脚踏实地，最踏实。”
“好，听你的！”
蒋玉菡抱紧我，我窝在他的怀里，内心很平静，这竟然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
宝玉，谢谢你让我错过你！在你身边的冷暖自知，换来了今天的温暖如春！
远远的，我看见一位比丘尼缓缓走来，擦身而过，我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那不是四姑娘惜春吗？
我抱紧蒋玉菡，“我竟然是贾府女儿中，结局最好的！”
蒋玉菡看着我感慨，“娶到你，是我命好！”
这一生，我所有的的良善，换来一个蒋玉菡，我幸甚至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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