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菊花教主陶潜怎能比清莲儒者周敦颐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这首诗是晋代大诗人陶渊明辞官后,写就的组诗《归园田居》中一首。从这首诗可看出,陶渊明干农活确实不太在行。“草盛豆苗稀”,他要么是耕种不得法,要么是不甚勤劳。
从陶渊明辞官归田后的一系列诗赋可看出,耕作只是他一种对官场不得志的排遣,而非像地道的农夫一样靠种地养活一家人。作为大司马陶侃的曾孙,陶渊明虽然在弱冠时家道中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没有了官员身份,陶渊明一家尚有不少田地,主要靠家中僮仆和带有人身依附性质的“门生”耕种,全家虽然日子较为清苦,但没有寻常百姓的冻馁之忧。 陶渊明(资料图) 《晋书》记载,陶渊明四十一岁时出任彭泽令,才当了八十一天就辞官而去。辞官的直接原因乃是郡督邮(汉晋时期督察县乡,宣达政令兼司法)前来彭泽视察,派人把陶渊明叫来见自己,而且让他要穿好官服,否则将影响他的前程。陶渊明忍无可忍说,“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市政府派监察局长到县里视察,县长能不好好地招待吗?古今皆是如此。
据后世人考证,五斗米是县令的日薪,一天领五斗米,全年大约有两百石,这是实物,加上另外相当于两百石米的钱币。晋代的县令一年大约四百石薪水,对心高气傲的陶渊明来说,这个薪酬标准确实没有什么吸引力。我们假设一下,陶渊明如果不是四百石的小官,而是如他曾祖父那样做了两千石的大官,他肯不肯“折腰”?他不愿对狐假虎威的“乡里小人”折腰,是否愿意向皇帝、宰相折腰呢?
陶渊明辞官归故里,当然不失为一种明智选择。但我更欣赏北宋大儒、理学开创者周敦颐(号濂溪先生)的人生态度。周敦颐曾在《爱莲说》中对比陶渊明的态度阐述自己的志向,“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对菊花这种花中隐士,周敦颐看重的是莲花的“君子品格”。
周敦颐出生在一个中下级官僚之家,和陶渊明的家庭类似。他祖籍湖南道县,诞生在父亲周辅成任县令的桂岭县(今属广西贺州)官署内。这两地今日仍属交通闭塞、经济欠发达地区。
凡历史人物,其政治、军事功业,往往能见于当时,而道德学问的卓然大家,往往要超越时代的局限,经受历史的大浪淘洗,才显出其价值。周敦颐生前并不为人们所推崇,学术地位也不高。人们只知道他“政事精绝”,宦业“过人”。他不像范仲淹、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苏轼那些人物,或为掌握大权的名臣,或科举顺遂文名远播。周敦颐多数时候在县主簿(一县司法长官)、州判官(一州司法长官)等中低级职位上蹭蹬,最高做过知军(宋代“军”是和州并列的行政层级,下辖数县,知军相当于一个地级市的行政长官)。 周敦颐(资料图) 可以说,周敦颐和陶渊明一样是官场的不得志者。他只是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无数官吏中的一员,这些官吏多数身名俱灭,儒学具有强烈的出世情怀意识,既讲究修身,又要有治国平天下之志,要以天下苍生为念而不仅仅独善其身。所以“菊花人格”为周敦颐所不取,他对陶渊明“独爱菊”颇不以为然。因为出世做官,就等于投身于名利场,有官位俸禄的诱惑,有应付上司与政事的烦恼。作为一个有现实关怀的理学大家,现实与理想往往是冲突的。官职不高,历史没有机缘给他提供更广阔的舞台,怎么办?用现在的话来说,“做好本职工作”,在有限的舞台上将事情做到极致。《宋史》记载他“为分宁主簿,有狱久不决,敦颐至,一讯立辨。邑人惊曰:‘老吏不如也。’”有决狱之才,是当时一个为官者起码的职业要求。相对于官职的卑微,周敦颐的眼光与追求超越了历史的局限,成为理学之祖,影响了一千年。而在官场这天下第一名利场内,必须要有严格的道德自律,才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黄宗羲在《宋元学案》评价道:“两汉而下,儒学几至大坏。千有余载,至宋中叶,周敦颐出于舂陵,乃得圣贤不传之学,作《太极图说》、《通书》,推明阴阳五行之理,明于天而性于人者,了若指掌。”
周敦颐的一生,克服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冲突,做到了政事、道德、学问三者的高度统一。后世儒学名臣,如明代的王守仁、清代的曾国藩,无不推崇濂溪先生。曾国藩早年在京师翰林院时,拜同乡前辈、理学大家唐鉴为师,奠定了一生功业的基础。曾国藩在政治舞台上机遇比濂溪先生好得多,晚年拜相封侯,总督两江、直隶,大权在握。他的处事如濂溪一样,“出淤泥而不染”,严于律己,是大清二百多年来最为清廉的总督;但不像海瑞那样偏执,他承认社会现实,对同僚与下属宽容。——如此,方能成就大事业。
大儒周敦颐和诗人陶渊明的区别就在于:周超越了独善其身的逃避。这样的人无论身处四百石这样小官的职位上,还是做了两千石那样的大官,在复杂的官场中保持君子人格,力所能及地尽到一位儒者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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