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道湾十一号 鲁迅 《阿Q正传》手稿 周作人 周建人 八道湾十一号是北京西直门内一座三进的四合院,中国现代著名作家鲁迅、周作人和社会活动家周建人——文学史上称为“周氏三兄弟”或“周氏兄弟”——曾在这里居住。2009年,北京城市规划将原在金融街的北京市第35中学搬迁至此,把这所宅院圈在校内。如今学校师生已在此上课,宅院经过整修,成了“周氏兄弟旧居”。而我撰写的介绍其历史沿革,主要人物生平事迹、命运变迁的书——《八道湾十一号》,也于前不久由生活书店出版了。 文学史家郑振铎曾说,中国新文学发展史上,鲁迅和周作人“是两个颠扑不破的巨石重镇,没有了他们,新文学史上便要黯然失光”。周氏兄弟曾居于此的八道湾十一号具有丰富的人文价值,需要充分认识,妥善保护,合理利用。 珍贵的文化遗产 八道湾十一号完整保护下来,中国又多了一个纪念鲁迅的设施。据统计,全国鲁迅纪念设施原有六处,分别在北京、上海、绍兴、广州、厦门和南京。鲁迅在北京住过的地方有四个:宣武门外绍兴会馆、八道湾十一号、西四砖塔胡同六十一号和阜成门内宫门口西三条二十一号。后者即今北京鲁迅故居和鲁迅博物馆所在地。 八道湾十一号住宅是周氏三兄弟将故乡绍兴的房产卖掉后筹款于1919年购买入住的。遗憾的是,大家庭不易维持。1921年,周建人离开;1923年,鲁迅因与二弟周作人失和,另购房屋居住,八道湾宅院留给了周作人一家和周建人的前妻及儿女使用。周作人在日本占领北平期间加入伪政府,战后被逮捕判刑,房产被法院没收。新中国成立之初,政府也曾考虑在八道湾建纪念鲁迅的设施,曾有将之辟为纪念鲁迅场所或改作鲁迅小学的动议,但未能实现。时势变幻莫测,60多年后,这里果真成了一所学校。 长期以来,文化界有一种呼声,希望恢复八道湾十一号旧观,辟为鲁迅或周氏兄弟纪念设施,保存历史文化,留住城市记忆。但也有反对意见认为,全国纪念鲁迅的机构已有六个,北京已有一家规模较大的博物馆,不必重复建设。对此,有人举出外国的例证反驳说,俄罗斯为诗人普希金修建了很多纪念设施,不仅城市,就连偏远的米哈伊洛夫斯克或三山村,小路旁或树林边都能看到写着“普希金曾在此散步”“此为普希金读书处”的木牌,甚至还为普希金的奶娘建立了纪念馆。 几年前,我在一次国际文学博物馆交流会上介绍了中国的六家鲁迅博物馆、纪念馆,很自豪地指出这是中国重文传统的一个显著例证。不料,俄罗斯莫斯科一家普希金纪念馆的同行回应说,在俄国,普希金的纪念设施有十四处。好在我的发言还有一部分,以杜甫为例说明中国历代对诗人的尊重。中国的杜甫纪念设施也有十几处,有杜甫停留过两三天、写过几首诗的小城建了纪念亭的,有杜甫停船靠岸的江边建了阁楼的,等等,近年来仍不断有规划新建的消息。我无意跟外国同行争高低,我只想说明中国是一个尊重诗人、珍爱文化传统的国度。 丰富的人文蕴含 八道湾十一号人文蕴含丰富,辐射面很广。在《八道湾十一号》一书中,我就周氏兄弟的成长过程特别是北京定居写了“全家福”一章,对周宅家庭成员作了较为全面的介绍;三兄弟在这里共同从事著译的情节见于“文学合作社”一章,兄弟怡怡、亲密合作的状态令人神往;自然,少不了“《阿Q正传》”一章,介绍写作过程及其巨大影响;周宅的日常生活,细节很多,我以每个家庭都要面对的两个大问题为切入点,写了“求学和就医”一章;鲁迅、周作人兄弟失和,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大事,其原因至今仍然扑朔迷离,我写了“离散”等章节,虽不能断定是非曲直,但力求平允切实;周作人附逆是抗日战争期间中国文化界的重大损失,我用了“日本店”“刺客”和“周公馆”等章节描述其过程并简略分析其原因;“宾客”等章节写《新青年》同仁等文化界人士来访及其与周氏兄弟交往的情况。 《新青年》主编陈独秀很看重鲁迅和周作人的文章,陈独秀曾说:“鲁迅兄做的小说,我实在五体投地的佩服。”陈独秀是催促鲁迅创作最有力的一个,鲁迅第一本小说集《呐喊》的出版,陈独秀出力甚多。中国共产党的另一位创始人李大钊也与周氏兄弟友善。1927年李大钊被军阀张作霖逮捕绞杀后,周作人与北大同仁商量,将李大钊的儿子李葆华隐藏在宅院内,后送日本留学。胡适在日记里说“周氏兄弟”可爱,有天才,称赞鲁迅兼有赏鉴力与创造力。他为教育部起草“高级中学国文课程标准第二次草案”,在“选读名著举例”部分,除《儒林外史》《红楼梦》等古典文学作品外,现代作家中,只列“鲁迅的小说集”。后来成为共产党领袖的毛泽东,1920年为开展新村运动拜访了周作人。遗憾的是,鲁迅当天不在家,毛泽东未能见到鲁迅。 后院东头三间客房里,曾居住过多位外国客人,其中停留时间较长的是俄国作家爱罗先珂。他应邀到北京大学讲课,校长蔡元培考虑他眼睛看不见,又不通汉语,就托周家来照顾。鲁迅和周作人能讲日语,周作人则不但通英文,还自学掌握了世界语。周宅住房宽敞,鲁迅的两个弟媳都是日本人,家里通用日语,即使鲁迅和周作人不在家,爱罗先珂讲话也有人能懂。爱罗先珂邀请日本朋友为他读鲁迅的小说,对鲁迅作品中出现的许多人物特别是阿Q感兴趣。他发出“鲁迅在日本和中国,是第一流的作家”的呼声。爱罗先珂的《小鸡的悲剧》和鲁迅的《鸭的喜剧》等作品描写八道湾十一号的生活细节,至今读来,仍趣味盎然。 周作人在抗日战争期间与敌伪政权合作,这里成了“周公馆”,当然少不了达官贵人的足迹;而抗战胜利后,周作人入狱服刑,丧失了公民权,社会地位一落千丈,高门大户渐渐成了大杂院——象征地说,周作人晚年是在四合院这个“囹圄”里服刑——门前冷落车马稀,也是自然的事。 这所宅院里上演的世事沧桑,命运变幻,令人扼腕,发人深思。 一座宅院,一所学校 八道湾十一号整修完毕,需要命名,在“周氏兄弟旧居”“鲁迅旧居”“周氏家族旧居”等名目中,我主张用前者。理由大致如下:一、北京、上海、绍兴等地已经有了鲁迅旧居,特别是北京鲁迅旧居离八道湾不远,再称为“鲁迅旧居”,颇有重复之嫌;二、周氏三兄弟同住地,除绍兴老家外,就是这所宅院。绍兴有周家台门、鲁迅祖居,家族色彩已很明显,而八道湾十一号的最大特点,就在于三兄弟同住;三、“周氏兄弟”已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专有名词。中国文学史上以父子或兄弟文豪著称者,一般都在姓前冠以数字,如魏的“三曹”、晋的“二陆”、宋的“三苏”、明的“三袁”等等。周氏兄弟在八道湾居住时期,曾有日本人称其为“周三人”,但这个称呼没有演变成符合汉语习惯的“三周”。“周氏兄弟”的称呼,由《新青年》同仁刘半农等发起,渐渐流行。现今有些高校的文学院还开设“周氏兄弟比较研究”之类的课程,这方面的专著也有不少。此外,如果用“周氏家族旧居”,则容易与其他周氏文化遗迹相混淆。 我认为,宅院内的房间可用来陈列周氏兄弟的生平业绩,设计一些观众喜闻乐见的互动项目,对学生进行近现代历史文化教育,还可以针对中学生编辑周氏三兄弟作品读本。院内景观的布置也不容忽视,有几个地方应该特别注意,如鲁迅写作《阿Q正传》的房间和门前的两株丁香树;又如《鸭的喜剧》和《小鸡的悲剧》中描述的水池,面积小,名声大,值得下功夫恢复旧貌,种上荷花,养些蝌蚪,欣欣向荣,引人驻足。鲁迅喜欢莲花,早年曾写诗赞美其高洁:“扫除腻粉呈风骨,褪却红衣学淡妆。好向濂溪称净植,莫随残叶堕寒塘!”绍兴周氏族谱是把濂溪先生列为始祖的。 2015年9月,我应邀在北京市第35中学秋季开学典礼上作了《一座宅院,一所学校》专题报告。我祝贺学校师生拥有一份丰厚的文化遗产,我介绍了周氏三兄弟的从教经历及其教育思想。我认为,这所宅院本身就是一所学校,值得认真探究和学习。这所宅院和学校应该成为中学人文教育的实景教学基地,成为立德树人教育思想研究和传播的场所。
作者黄乔生系北京鲁迅博物馆常务副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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