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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件绘画珍品见证张仃与齐白石的不解之缘
2015年12月14日 09:15
作为一名未行拜师礼的弟子,张仃与齐白石有很深的缘。齐白石是中国近代美术史上的一个最大的神话,他以质朴的农夫之心,行优雅的文人画之笔,打破了雅与俗、民间与古典的森严壁垒,创造了一个清新刚健、精妙绝伦的绘画世界。这正是后辈张仃心驰神往、毕生追求的艺术境界。齐白石视绘画为“寂寞之道”,认为只有那些“心境清逸,不慕官禄”、品格高尚的“真君子”方可从事,一直是张仃从艺的座右铭。
张仃本是安于这种“寂寞之道”的人,在风雷激荡、内忧外患的历史洪流中,这个梦想被打破,使他无法像齐白石那样,靠自己的画笔,自食其力,而是成了一位革命的“公家人”,以自己的画笔为革命事业服务,从此经受冲突与矛盾的考验。“革命”的需要与“艺术”的规律,常常在他身上冲突交战,张仃使出浑身解数,努力协调两者的关系。然而,在激进主义愈演愈烈的历史潮流中,“革命”最终还是吞噬了“艺术”。到了“文革”,张仃遭到残酷的迫害,被打入“牛鬼蛇神”的行列,剥夺作画自由。然而,“文革”的精神炼狱,催生了张仃的焦墨山水——这种更加纯粹、品位更高的“新文人画”,使他一步跨入艺术的大匠之门,证明“寂寞之道”并不寂寞。他与白石老人在艺术的天国拈花相视而笑。
张仃生前藏有齐白石的绘画珍品四件:《樱桃》、《红荷》、《竹篱葫芦》、《葫芦》,每一件都有耐人寻味的故事,可以见证他们之间的不解之缘。 樱桃 《樱桃》人们都熟悉,因为它常年挂在张仃寓所的客厅里,与主人朝夕相处,两看不厌。此画尺幅不大,只有两平尺,题材也平常:一只灰色的民间青花大瓷碗盛满樱桃,上有两句题诗:“若叫点上佳人口,言情言事总断魂”。行家知道,樱桃缺少形色的变化,不容易画好。然而到齐白石笔下,腐朽化为神奇,大小相似、随意摆布的樱桃,加上错综变化的焦墨短线——果柄之后,顿时生动起来,散落在外的樱桃,与碗内形成微妙的呼应,再加上装饰味十足的瓷碗的衬托,真是光彩夺人。加上两句艳美的题词,更是令人神往! 画的题款是“张仃先生正旧句,庚寅九十老人白石”。庚寅即1950年,那年齐白石实际年龄八十八岁,如此的高龄,笔力依然如此矫健,而且春心不泯,真是令人诧异。那么,张仃是如何得到这幅画的呢? 在笔者的记忆中,张仃老人生前从未披露过这幅画的来历,回想起来不免令人感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班喜欢艺术的年轻朋友经常聚集在红庙北里张仃先生的客厅里,赏画谈艺,这幅《樱桃》曾让大家饱尽眼福,居然没有探听一下它的来历。这也证明张仃的低调,从不炫耀自己与齐白石的关系。直到张仃去世后,有一次我访问张仃的学生、中央工艺美院退休教授罗真如先生,才解除这个悬念。那是1959年夏在颐和园北宫门的松林里,张仃给工艺美院装潢系学生上国画写生课时捎带出来的故事。以下是罗真如讲述的内容梗概——
1950年夏天,张仃提了一筐樱桃去看白石老人。齐白石答应为他作一幅画,一直未见动静,张仃等不及了,便登门拜访齐白石的“铁栅屋”画室。老人也不客套,收下樱桃,让了座,就径自往画室走去,张仃想亲眼看看大师怎样运笔作画,却被老人拦在画室门外。两小时过去了,还不见老人出来,张仃原以为齐白石作画出手很快,看来并不如此。过了一会儿,白石老人略显疲惫地从画室里出来,把刚画完的《樱桃》交给他。看了画,张仃恍然大悟,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齐白石作画原来是那样认真,那样严谨!想必画了不止一张,不满意的扔进废纸篓,难怪花那么长的时间。也许因为我的身份不一样,是画家,又是中央美院的教授,齐白石当然不肯马虎。” 红荷 齐白石喜欢画荷花,擅长画荷花,同类题材的作品不计其数,然而论笔墨之老辣,构图之饱满,视觉冲击力之强烈,要数《红荷》为最。关于这幅作品的问世过程,张仃晚年依然记忆犹新,在文章中有详细的记录—— 辛卯(1951)年元旦,可染约我同去给老人拜年。当时老人客居在一位将军家中。我们到后老人早餐已毕,精神甚好。老人元旦试纸,可染帮助磨墨,我为理纸。我们想看齐老画长线,提议画残荷。因老人晚年画残荷很多,笔墨生辣,构图奇特,集老人平生艺术修养之大成。老人宁神片刻,提笔落墨如锥画沙,数尺长线缓缓而出,互相参差。老人以一生制印经验,计白当黑。不久,荷杆主要构架形成,又以赭石写出大面残叶,以胭脂画花,一大一小。随后又反复推敲,增添小荷杆,更加疏密有致,于是落款辛卯元旦九十一岁白石老人。(《李可染艺术的继承与创新》) 这段文字,不仅生动见证了艺术大师从容不迫、收放自如的笔墨手腕,也写下了张仃的虔诚与谦恭,文中末一句“落款”两字后面,作者略去了“张仃先生法论”一句。但这一句恰恰表明,齐白石在作画过程中感受到张仃在场的良好氛围,唯其如此,才将此画赠送给他。《红荷》的收藏,与几个月前的《樱桃》有所不同,那次张仃被拒之于画室之外,这次则是与齐白石的大弟子李可染一起,为老人理纸研墨,表明他与齐白石的关系近了一层。 竹篱葫芦 相比之下,《竹篱葫芦》的收藏更具一波三折的戏剧性。1953年的一天,张仃来到和平门琉璃厂,走进一家画店,在文物字画丛中,一幅水墨小品令他眼睛一亮:这不是白石老人的手笔吗?画的是竹篱与葫芦,笔墨酣畅沉雄,举重若轻,精妙无比,附纸还有题跋:“手妙纸佳方有此画(三尺纸之竹篱葫芦也),百年后若不值百金,白石作鬼也应痛哭。壬申五月书此,附画自藏。”原来是齐白石自藏的心爱之物,不知何故竟然流落到此地。张仃不假思索,当场以高价买下这幅画,送到齐宅。老人见了,又惊又喜,惊的是自藏的宝贝被盗流出而不知,喜的是完璧归赵,感慨之下,老人抽纸提笔,写下:“此葫芦是张仃弟所宝藏,他人不得窃夺去。九十三岁白石重看加记。”郑重地将画交给张仃。张仃将画送到画店重新装裱,齐白石的两段跋并列于诗堂,给此画增加无限兴味。这幅作品一直珍藏在张仃身边,直到1966年“文革”爆发被红卫兵抄走。所幸的是,十年之后完整发还,真的应了白石老人那句话“他人不得窃夺去”。值得注意的是,这次补题的跋上对张仃的称呼是“弟”,而不是“先生”,这一改变非常重要,表明张仃与齐白石的关系已经发生质的变化。 葫芦 最令人拍案叫绝的,还是齐白石的绝笔《葫芦》,画面上一大一小两个葫芦,藤蔓纷繁,互相缠绕,落款是“九十八岁白石”,其中繁体的“岁”字笔划写错。这一年老人自署年龄应为九十七岁(实际年龄为九十五岁),可见,老人是在神志恍惚的状态下作此画的。据美术史家王鲁湘的考证论述:这张绝笔《葫芦》一直秘藏于张宅,是京城美术界一个精英圈子里的赫赫明星。每隔一段时间,李可染、黄苗子、张光宇等画家就相约结伴来到张宅,一起欣赏这幅作品。李可染对这幅画的评价是两个字:“绝了。”人问为什么绝了,他的回答是:“老人画到这个岁数,糊涂了,连字都不会写了。当时写这个‘九’字,就问他:‘是往这边拐还是往那边拐啊?’等到写‘岁’字,怎么也记不起来,就写成现在这个样子。”白石老人在糊涂的状态下凭本能作画,用笔用墨已经是天籁,笔墨中包孕的精、气、神完全超越了白石老人的身体健康的状态,是一种修养在完全自由自在自为的状态下释放。一个中国画家只有到了这个境界才谈得上是“天爵”,与此相比,包括白石老人以前的作品,所有人的画都只能算是“人爵”。(《糊里糊涂画葫芦》) 张仃是如何成为这幅绝笔《葫芦》的收藏者的?这肯定是很多人关心的,其中必有耐人寻味的故事。遗憾的是,包括王鲁湘在内,已经没人能够解开这个悬念。由于张仃的低调、沉默,加上当事人均已离世,这件事将成为永远的秘密。但有一点却毫无疑问:作为齐白石的真知音、真弟子,张仃成为绝笔之作《葫芦》的收藏者,是顺理成章的,也是令人欣慰的。 2015年11月15日改定
原标题:张仃与齐白石的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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