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军”怎么来的：敌人有钢铁和汽油弹，志愿军有勇敢和决心

华忠

▲松骨峰战役场景复原

【导读】1950年11月30日，刚刚打完飞虎山阻击战的志愿军三十八军一一二师三三五团奉命急行军至松骨峰，担任阻截溃逃敌军的艰巨任务。三三五团经过浴血苦战，以钢铁般的战斗意志完成战斗任务，期间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著名作家魏巍以松骨峰战役为背景发表著名通讯《谁是最可爱的人》。此战也为三十八军在朝鲜战争第二次战役中赢得“万岁军”称号的一系列战斗画上圆满句号。

三三五团在飞虎山顽强抗敌五昼夜，继而奉命且战且退，诱敌深入，后又掩护四十军集结。二次战役一打响，他们心里那个急啊！除了枪支弹药、迫击炮、干粮，其余东西全都扔在一个山沟里派人看守，没日没夜地往前赶，一心要追上主力，打个大仗。

一一二师攻到了凤鸣里地区，师长杨大易正苦于手中无兵，没想到三三五团团长范天恩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高兴得杨大易连声大叫：“这真是神兵天降！”

范天恩急不可耐地问：“师长，让我们打哪儿？”

杨大易也顾不上和他寒暄，立即吩咐：“三三四团打下了凤鸣里，敌人可能往南逃跑，你们连夜插往凤鸣里南，断敌退路，不许你放跑一个！”

“请师长放心，”范天恩立正冋答，“战士们饶不了美国佬！”

范天恩带领部队正要行动，司号员跑来告诉他有号音调他。范天恩让部队原地休息，立即赶到师指挥所。

杨大易交给他一张方位图，并告诉他任务变了，敌人可能经书堂站逃窜，你团可直插松骨峰，在那里截住敌人！”

“书堂站？松骨峰？”范天恩急促地在图上寻找着，找了半天也没有。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缴获的敌人军用图，这才在青谷里下面，书堂站西侧找到松骨峰。

▲松骨峰战役经过图示

松骨峰位于龙源里的东北，与三所里、龙源里成鼎足之势。主峰高二八八点七米，从山顶往东延伸为书堂站无名高地。公路在此拐弯，北通价川，东北可达军隅里、凤鸣里，是敌经龙源里、三所里南逃的必经之地。

范天恩在图上找准位置后，立即奔回部队，和政委及各营长简单地交代了一下。便带领部队钻进敌火网，往松骨峰插去。

30日拂晓，三三五团赶到了书堂站东沟东坡一带。范天恩即命一营尽快占领松骨峰及其以东地区。

一营营长王宿启带领部队赶了过去，发现敌已顺公路逃来。立即命三连抢占书堂站北侧的无名高地，截击敌人。

敌尖兵小部队先于三连占领了制高点。三连一个冲锋，将其消灭。

六时三十分，三连爬上了光秃秃的山包，未及修筑工事，战士们便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敌人的汽车、坦克和步兵蜂拥而来。这是在军隅里遭四十军痛击后败退下来的美二师部队。

干部战士高兴地叫喊：“这回可把敌人截住了！”指导员杨少成大声喊道：“同志们，狠狠地打呀！为人民立功的机会到了！”

说话间，敌汽车驶近三连阵地前沿。连长戴如义一声令下，机枪射手杨文明打出一梭子弹，敌汽车立刻腾起大火。二排副王金候率五名战士冲上公路，一串手榴弹打毁了后面的汽车。火箭筒射手抵近坦克，击中第一辆，五班爆破组又炸坏了第二辆……

刹那间，公路上几十辆汽车、坦克燃烧起来，成百辆汽车顶在一起，美国兵慌乱地跳下车，乱窜乱跑。

▲描绘了松骨峰激烈战斗场面的绘画作品

约三十分钟后，敌仓促组成一个连的兵力，在八辆坦克、十余门大炮和十一架飞机掩护下，开始向三连阵地冲锋。最前沿的八班待敌进至三十米时突然开火，将敌打退。敌想包抄八班，又遭七班突然袭击，伤亡惨重。

敌不甘失败，继续往上爬。机枪射手杨文明索性端起机枪，一气打死二十多个敌人，自己也不幸牺牲。副班长井玉琢接过机枪继续猛扫，全连火力和炮排也同时支援八班。

敌反复冲击五次均未得手，丢下百余具尸体，垮了下去。

三连趁机抢挖工事，准备长时间激战。

范天恩团长看到松骨峰一带火光闪闪，飞机又接二连三地向那里俯冲投弹，心里为没有工事依托的战士们着急。他看到成群的敌人往三连阵地上扑，便令二营的轻重机枪向公路和沟西山坡上敌人密集的地方扫射，迫敌分兵对付二营，以减轻三连的压力。

一营营长王宿启也为三连焦急。他派出通信员冒着炮火跑上三连阵地，告诉三连连长“分散隐蔽，沉着应战”，“营长让一连、二连支援你们”。

经过一阵混乱之后，敌开始意识到逃生的惟一希望就是从松骨峰边上的公路突过去。敌榴炮对准三连阵地轰击，坦克抵近了前沿，飞机也穿梭般盘旋在这光秃秃的山头上狂轰滥炸。敌不惜一切代价，一个连接一个连地向三连阵地猛扑，妄图拔掉这颗钉子，夺路逃窜。

营长王宿启看三连吃紧，便命令一连上好刺刀，从三连右侧向敌反击。敌又改为从北面向三连进攻，营长又令二连从左侧反击。一连、二连一右一左，有力地支援了三连的防御。

三连阵地上硝烟弥漫，炮火、炸弹犁起了斑驳的弹坑，黄土变成了黑土，石头炸成了粉末。战斗持续不断，美军尸横遍野。堑壕掩体被摧平了，战士们就利用弹坑不停地向敌人射击。

敌人冲上四班阵地，重机枪射，李玉民见机枪管被汽油弹烧弯，便操起烈士的步枪冲向敌人。敌将他五次击伤，第六次击中他的大腿，血流不止。他来不及包扎，从兜里摸出一颗子弹插入伤口，塞住血流，扑上去和敌人拼刺刀，终于和班里的同志一起把敌人赶下山去。

▲松骨峰战斗中志愿军的重机枪阵地

松骨峰的战斗牵扯着上级领导的心。

师长杨大易向军长梁兴初报告三三五团在松骨峰一带堵住敌人。军长跟着追问：“堵住了多少？”

杨大易回答：“多极了，路上一眼望不到头的汽车。”

梁兴初将电话直接打到范天恩的指挥所，询问松骨峰、书堂站战斗情况。范天恩兴奋地说：“战士们打得很顽强，全都给截住了，只跑过去四辆榴弹炮车。”

梁兴初大声命令：“给我追回来！从现在起，不许一个敌人从你们防区南逃！”

“是！”范天恩撂下电话，立即派三营两个连去追榴弹炮车，又令二营派出班、排上公路炸车阻路。

三连阵地上，指导员杨少成召集支部委员们开会，号召党员起模范带头作用，使每个人都成为一颗钉子，牢牢钉在阵地上。

连长戴如义指着山下的敌人说：“千斤重担我们三连也要担起来！敌人拥有钢铁和汽油弹，我们有着敌人没有的武器——勇敢和决心！”

指导员和连长烧毁了全部的文件和自己的笔记本，表示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

连长又对各排任务重新作了调整，指定了从连到班的代理人。

支委们带着支部的决心回到班、排，向大家一传达，党员们纷纷表示响应。七班长潘志忠头部被炮弹击伤，鲜血凝结在脸上，战士们劝他退下火线，他坚决表示：“我是共产党员，不能下去！”共产党员的模范作用把全连团结得像钢铁一般坚强。

下午一点钟，敌十二辆坦克、多门大口径炮向三连阵地连续射击，十多架飞机也一连串地往阵地上投汽油弹和燃烧弹，整个阵地火光冲天。随后，四百多敌人分两路向一、三排阵地同时实施轮番进攻。激战半小时，三排因伤亡过重，前沿阵地被敌突破。连长戴如义身负重伤仍组织反击，不幸中弹牺牲。

指导员杨少成钻过火网冲上八班阵地，继续组织反击。青年团员邢玉堂把自己的入党申请书交给指导员，带着身上呜呜作响的火苗扑向敌人。另外四个衣服被汽油弹烧着的战士也跟着扑上去，抱住敌人，烧在一起，死在一起。三排终于夺回了阵地。

敌人在一、三排阵地前遭到失败，调过枪口对准二排，二排伤亡很大。指导员杨少成立即组织七班和机枪四班等十多名战士，迅速迂回到敌后和二排夹击敌人，将敌打垮。副连长杨文海三次负伤，仍然坚持指挥战斗。

我军从四面八方步步合围，敌预感命运危在旦夕，于是发起了更加疯狂的进攻。敌先以十八辆坦克、几十门大炮和三十二架飞机对三连阵地进行了长达四十多分钟的狂轰滥炸，把三连阵地又轰成一片火海，然后驱赶着上千步兵冲击。

战士们一面扑打着身上的火焰，一面利用炮弹坑做工事，向冲上来的敌人投掷手榴弹。

指导员杨少成子弹打光了，捡起烈士的刺刀冲向敌人。一个美国兵抱住了他的腰，他掏出最后一颗手榴弹将这家伙的脑袋砸碎。六七个敌人包围了他。他临危不惧，拉响了手榴弹，高呼“同志们守住阵地！”与敌同归于尽。

战士们跃出弹坑，怒吼着“为指导员报仇”，“为牺牲的战友报仇”，勇猛地冲向敌人。共产党员张学荣身负重伤，捡起烈士遗留下的四颗手榴弹，拉开弹弦冲入敌群。共产党员严值政刺刀折断了，就与敌人扭在一起，滚下山去。青年团员高占武腰部中弹，带着身上的烈火扑向敌人，抱住一个敌人死死不放。六〇炮排的战士抱着炮弹，向着密集的敌人冲去，与敌同归于尽。共产党员胡传久从敌人尸体上摘下手榴弹，把敌人一次一次地打退下去。正在包扎的伤员同志也挣脱了卫生员向前冲去，未扎好的绷带在焦黑的土地上拖着。卫生员也带着夹板冲向敌人……最后三连只剩下七名同志，坚守着阵地。

营长王宿启在望远镜里看到三连勇士们的浴血战斗，感动得眼泪直淌。他一面组织一、二连支援三连，一面将三连忘死拼战的壮烈情景报告团长范天恩。

范天恩将情况报告给军指挥所，指挥所里的人都肃然默立，好些人忍不住哭出声来。

梁兴初眼窝一热，嘴里喃喃地说道：“同志们，我感谢你们……”

军长打电话找到杨大易，让他在黄昏组织力量发起攻击，以减轻南面堵击部队的压力。

杨大易立刻询问范天恩战斗情况，并令三三五团于黄昏发起总攻击，翌日拂晓前结束战斗。

范大恩感到手中无兵，对拂晓前结束战斗没有把握。杨大易立即说：“我手中也只有一个警卫连了，我给派去，支援你们！”

军长梁兴初又命全军于十七时向敌发起围攻。一一二师三三四团向药水站之敌，三三五团向青谷里之敌，三三六团向薪岘里、药水站之敌分别发起攻击；一一四师三四一团向薪岘里、云龙里之敌、三四〇团向仁川站之敌、三四二团向岭溪里之敌发起攻击；一一三师三三八团向薪仓站之敌发起攻击。

敌人的建制全被打乱。三三七团抓住后送到师部的六七个俘虏中，至少有土耳其旅、英二十七旅、美骑一师、美二师四个建制单位。敌溃不成军，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志愿军正面各军向当面之敌进行合围。方圆几十里的战场上到处飘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敌遗弃装备器材、大炮车辆，分散突围。三十八军和兄弟部队分割围歼。战斗至12月1日十九时胜利结束，被堵截的美二师主力、美二十五师、土耳其旅、伪一师各一部，除部分利用其现代化交通工具和空中优势，逃到肃川、顺川以南，余均在友军协同下被歼灭。

一营营长王宿启带领战士们上了三连阵地，收殓烈士的遗体。他看到阵地上“枪支完全摔碎了，机枪零件扔得满山都是。烈士们的尸体保留着各种各样的姿势，有抱住敌人腰的，有抱住敌人头的，有掐住敌人脖子把敌人捺倒在地上，和敌人倒在一起烧在一起。还有一个战士，他手里还紧握着一个手榴弹，弹体上沾满脑浆，和他死在一起的美国鬼子，脑浆迸裂，涂了一地。另有一个战士，他的嘴里还衔着敌人的半块耳朵。在掩埋烈士们遗体的时候，由于他们两手扣着，把敌人抱得那么紧，分都分不开，以致把有些人的手指都折断了……”

营长王宿启看着阵地上的壮烈图景，看到几百具敌人的死尸像谷子似的把山前都堆满了，血也把这山冈流红了，他的眼前仿佛又涌现出勇士们在这烟与火的山冈上高喊着口号与敌搏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声痛哭，他为自己拥有这样伟大、可爱的战士而骄傲，而自豪！

著名作家魏巍事后采访了他，并主要以三连的事迹写成《谁是最可爱的人》的著名通讯，于1951年4月11日在《人民日报》上发表，在全国人民中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从此“最可爱的人”成了志愿军战士的代名词。

作家魏巍后来把《谁是最可爱的人》一文签名送给三三五团团长范天恩，并激动地说：“你们才是此文的真正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