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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床花棉被
岳成辉 转眼又来到年根底,我不禁又想起妈妈,想起妈妈为我做的那床花棉被。
提起给了我半个世纪温暖的花棉被,还得从一九七二年的冬天说起。 那年十二月,我在沈阳三十六中学高中毕业了,去向就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当我把二十二日的确切行期告诉妈妈时,她坚决反对我要带旧被子的打算,拿出全家的布票、棉花票,执意要为我赶做一床新棉被;说乡下别说暖气,就连煤炉子也未必有,没条暖和被子怎么行?布票不够就用家里倒出拆洗好的面袋子。并说白天上班没时间没关系,晚上做也误不了儿子临走带上。 爸爸走五七干校回城后,由于单位住房比较紧张,这些年我家和爸单位李叔叔一家住在一套两居室的楼房;一家住一间屋,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 临走前几天,我和同学们在一起不是照照像,就是聚小饭馆,夜间很晚才回到家。当走到自家楼房时,整个楼一片漆黑,唯有我家窗户还有灯光。 推开房门,看到妈妈坐在床边还在为我赶做棉被。 “妈,都这么晚了,别做了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做不完不要紧,就先带我现盖那床。” 妈马上对我说:“不带上新棉被走,大冷天,妈可不放心。”接着又说,“你就别管我了,快上床睡吧,明天一早就得走了。” 和同学们折腾了一大天,还真感觉困了,于是上床躺下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什么时候,朦胧中听到从爸妈床上传来了哭泣声。 就听爸爸对妈说:“这大半夜的你哭啥,别吵醒了孩子们。” 这时妈妈停止了哭声,哽咽着说:“你说咱家小祥(这是我的小名),长这么大也没离开过家,虽说是个男孩儿,可十七、八岁到底还是个孩子呀!到乡下去那得遭多少罪、吃多少苦啊,我怎么舍得呀,你就舍得吗?” 就听爸爸不停地安慰妈妈:“快别想那么多了,下乡也不是就咱家儿子,那么多孩子呢;让他去农村锻炼锻炼也好嘛。好啦好啦,你看天都快亮了,抓紧时间睡会儿吧。” 此时我想想我家共计五个孩子,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难怪妈妈舍不得我离开家呢。想着想着我又睡着了。 恍惚间突然听到妈妈在床边叫我:“祥儿,快起床吧,妈这就给你煮饺子去。” 我伸了个懒腰,穿好衣服下床,洗嗽完刚坐到饭桌边,妈妈就端着一大盘饺子进了屋。 “都说上车饺子下车面,快,儿子,趁热都把它吃了,免得在车上饿。”妈的话充满了体贴。 看到眼前的一大盘饺子,想到妈妈为我赶做棉被一定到很晚很累,又早早起来为我包饺子,要在平时摆在我面前的这大盘饺子,我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一口气都会造进肚里。可此时我实在难以下咽。 平时妈妈把家中每人每月供应的二斤白面,做成三成白面七成玉米面的馒头或发糕,只有过年过节时才能吃上一顿饺子。 但这时我免强地吃了几个就放下了筷子。 看到我放下碗筷,妈妈心疼地问:“小祥,怎么吃那么少就不吃了,是不是妈妈做的饺子馅不好吃呀?” “不是不是,妈,真好吃,起得早,我还不觉得饿,吃不下。” 就要别亲远行,一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于是起身去收拾行装,但看到爸妈早都为我打点得差不多了。妈把为我做的那床花棉被递到我手中说 :“看妈给你做的被子厚不厚,那里面可絮了七、八斤棉花呢,我儿子盖上它保准不挨冻。” 我接过新棉被不由得说:“谢谢老妈了。” 妈妈一听,笑着说:“瞧,这孩子怎突然学会说话了,还知道说谢谢妈。” 妈妈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性格比较内向,平时不管在家还是外面,我的话都很少,不轻意表露自己的情感。 这时妈妈又嘱咐说:“祥儿,出门在外没有妈妈在你身边,自己要好好照顾好自己,这一走不知啥时候才能回来,妈想你呀。” 说着妈妈的眼泪“哗哗”地落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掸,可这时我的眼圈也红了,我害怕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让妈妈看到了不仅伤心会更不放心。于是我赶忙背好行李,拎起装满脸盆、手巾等日用品的网兜转身向屋门口走去。 妈妈随后也跟了出来,到单元门口时,我看妈妈还要送我,就说:“妈,大清早挺冷的,快回去吧,别送了。说不定哪天我就回来了。” 听我这么一说,妈妈停止了脚步。此时我头也不回地一直走到了楼房转角处,回头望去,看到妈妈仍依依不舍地站在单元门口目送着儿子注定一生命运的远行。 我家离学校只有一站地的距离,可此时背着妈妈为我做的新棉被感觉沉甸甸的,因为里面絮满了妈妈对我的天高地厚的母爱。 当火车到达盘锦火车站时,已在车站等候多时的向阳村的大队书记安排我们坐上了马车,很快马车就把我们拉到了向阳村里。 当时我们三十六中一百二十名同学和沈阳另外两个中学来的共计三百多名知青组成一个青年营; 营集体宿舍是两排用土坯盖成的平房子。 当推开我们住的宿舍房门,进屋一看,整个屋子除了一铺大火炕和一张长木桌子外,就像妈妈说的那样,大冷的冬天,屋里真就连个火炉子也没有。 十二月份正是隆冬季节,天冷得很,屋里整个取暖就靠每天烧热的火炕。 下乡的当天夜间,由于后半夜火炕就不太热了,屋里温度立降,有的同学半夜就被冻醒了;可我盖着妈妈为我做的厚厚的新棉被,身上一点都不感觉冷,心里更是暧暖的。 下乡三年的时间,每年冬天盖着妈妈做的花棉被,度过了一个个寒冷的夜晚。 七五年八月我被招工回城,临走之前把不想带的东西送的送,扔的扔,唯独不舍妈妈为我做的那床花棉被,我把它珍重地打包带上。 当时我被分配的单位是盘锦劳改总队,住的是单位的单身宿舍。 按说自己开始工作,挣钱了,也该换床新的棉被盖了,可我宁可花钱买了条新被罩套在那床花棉被上,也舍不得把它扔掉。 在单位宿舍盖着妈妈为我做的棉被,又暖暖和和地度过了将尽四年的光阴。 七九年一月我结婚时,我和爱人的双方母亲都为我们各自准备了两套被褥。 结婚后我就将被从盘锦调到内蒙赤峰监狱工作,和爱人在一个单位上班。 从盘锦调走时,也想过马上要结婚了,双方家共为我们做了四套新被褥,已盖了七、八年的这床旧棉被就没必要再从盘锦带到内蒙赤峰新家了,可想到妈妈为我连夜赶做这床花棉被的辛苦情景,就毅然决定带走。 我们结婚时住的是单位分给的砖瓦平房。冬天取暖靠屋里生个火炉子。 由于我们住的地方冬季奇寒,最低温度常在零下三十多度;为防煤气中毒睡前还不敢继续让炉子着着。 冬天夜间冷得我把妈妈为我下乡时做的那床花棉被加盖在身上,虽然说它已有几年了,但盖在身上仍然感到特暖和。 一转眼在平房一住就是十几年;每年的冬天都离不开妈妈为我做的那床花棉被的陪伴。 九九年年底,我家买了套商品房。从平房搬进了有暖气的楼房后,感觉确实暖和多了,可我依然盖着那床花棉被。 这时老伴和孩子们冬天盖的从什么太空棉被、鸭绒被直到后来的蚕丝被等,五花八样地变化着。我呢,也不是不想换,可每当盖上其它被子总感觉身上轻飘飘地不习惯,只有盖着妈妈为我做的那床花棉被才睡得踏实。 最近这些年由于厄尔尼诺现象的出现,地球变暖,冬天也不象以前那么寒冷了,我家室内的温度常在零上二十多度。这时睡觉时再盖上那床花棉被还真盖不住了,只好把它叠好放进了大衣柜里。 每当老伴整理衣柜看到那花床棉被时,总劝我把它扔了,我始终不同意。 这不前些天老伴整理衣柜时下了最后通牒:这床旧棉被非拆即扔。 我听后坚决不同意:“扔啥也不能把这花床棉被扔了,它是咱家的传家宝!” 老伴气得说:“什么传家宝,也就你把它当个宝吧,等你没了那天,一定让儿子把它扔得远远的。” 我说:“那就提前就告诉孩子,等我不行了那天,不用给我买什么新铺盖,就把这床花棉被往我身上一盖就万古千秋了。” 老伴用手指头点着我说:“你呀你,说你什么好,真是个犟种。” 细想想,一床四十多年的旧棉被,真就用不着盖了,可我不知怎的就是舍不得扔。 每当我打开有些褪色的花棉被时,看到棉被里子的用两条面口袋连结一起的结头,就想起在那买什么都要票的经济困乏的年代,妈妈为了我下乡不挨冻,给我连夜赶做了这床棉被,那可是用尽了全家人发的一年的棉票、布票啊!它既饱含着妈妈一针一线的对儿子的深深慈爱,同时也是我下乡插队当知青时的温暖陪伴和历史见证。 如今妈妈己经不在了,可妈妈为我做的这床花棉被,我要永远珍藏, 绝不离弃;到了老去那天,我还要带着它去天上看望给了我生命的、疼爱了我一生的、亲爱的妈妈。 忽然有一天夜里,我梦见花棉被像神话中的飞毯一样,驮着我向高高的、明亮的天国飞去,飞去...我真地看到了妈妈,又看到了日思夜想的妈妈!她正在用大朵大朵的云絮,为我缝制一床更大更大的花棉被 …… 我用尽了从小吃奶的全身的力气呼喊:“妈妈!妈妈————” “孝祥,孝祥!你怎么了、怎么了?拼命地喊妈!” 当我被老伴从梦中摇醒时,已经泣不成声:“我、我...我又看到了妈妈...” 这时儿子也闻声急急进屋问:“妈,我爸怎么了?” 知夫莫若妻,老伴叹口气说:“唉,就因为那床旧花棉被,你爸想你奶奶了。” 儿子是知道那床花棉被的光荣历史的,这时懂事地说:“爸,我一定也会像您一样珍藏好那床花棉被的,那是你们了不起的两代人的见证,是咱家的传家宝。” 老伴一把攥住我的手:“孝祥,我不是嫌弃那床花棉被,我是一看到它就想起咱妈 ……” 滚烫的泪水立刻打在我手上,我和老伴的手紧攥在一起,不由得同声从心底呼喊出:“妈妈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