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跃苗┃走过童关 2020-06-01 22:51
那一年,一九七六年秋吧,记得毛主席还在世,我插队落户到了本县游家公社游家大队第一生产队,与祖父母住一起。 一个冗长的午后,从家门口走过一瞎子老人。祖母眼尖,马上叫住那老先生,把他引进里屋,关了门和窗,要他为我算一命。在家乡传统中,有童关之说,即在人的一生中,8岁、18岁、36岁皆为童关。 童关者,人生中多灾多难之关口也。 那一年,我刚好进十八岁,母亲把我送到游家祖母家时,对祖母说:“二老三(我的乳名)今年过童关,还望母亲多留意。” 转而对我背书般说道(可能,母亲背着我为我算了八字):“逢山莫攀,遇水莫入,见事躲着走,无事早回家!” 童关之说,无疑给母亲以及祖父母带来了一些精神压力。当时,算命先生具体讲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作为一个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我也不屑于理睬这些封、资、修的东西。 我不信神,只信毛主席! 但自算了八字后,祖父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对我的一举一动,倍加呵护。现在想来祖父母最后岁月的那点灯油是为我而熬尽的。 我每次伤风感冒,祖母通宵达旦坐在我床前,端茶送药,寸步不离。我本是一病秧子,三天二头发病,年过古稀的祖母从无怨言,默默为我做着一切。 记得一个微凉的秋夜,我高烧卧床,祖母佝偻着身子坐在我床头,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静静地望着我。夜风将煤油灯的火苗吹得晃来晃去。窗外的资江,水声呜咽,深夜中的古镇好象也在这呜咽声中摇晃。我内心一阵阵恐惧,感到自己快要死了,我紧紧抓住祖母的手。在祖母的温言暖语安慰下,我的神情才慢慢平静。 我几次劝祖母去睡,祖母总是不肯。从祖母那微动的嘴唇和低低的祈语声中,我听出祖母在念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法号。漫漫长夜,我几次从昏睡中醒来,煤油火苗将单薄的祖母影像画在土砖墙上,影像上祖母的嘴唇还在张合,祖母还在为我虔诚地祈祷…… 夏日黄昏,傍江而居的游家湾男人都有到河里洗澡的习惯。下河洗澡,是祖父母最为担忧的。而少年气盛的我,偏偏不懂这些,执拗要到河里去洗澡。不得已,祖父只好搬条小凳,怀抱着我的换洗衣服,坐在码头上,注视我游泳。只要我游得稍远一点,祖父准会颤悠悠站起来,一边招手,一边高喊:“二老三,游回来!二老三,游回来!” 祖父苍老的声音,拂过水面传到我的耳朵。河的中间,水深又水清,水阔容鱼跃,激发了我的游性,一时不想往回游。祖父将衣物放在小凳上,赶紧走到水边,水没了膝盖,招着枯瘦的手高喊。祖父身影投在水面,晃晃荡荡。我再任性,也只得往回游。一二次后,为了不使祖父过分担忧,我只坐在码头青石板上擦洗一下身子就上岸了。 三百几十天后,我的童关终于冲了过去,无伤无损,顺顺利利。 电影《山河故人》中语:没有谁能陪你一辈子,每个人只能陪你走一程……祖父母,在他们衰老之年,陪我走了一程。这一程,恰恰又是我的童关。 人的一生,有许许多多亲友陪着走了一程又一程,童关这一程,是我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程。 谢谢祖父母,你们永留我心中! 1999年元月写于翼之居 2018年10月14日修改于耕云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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